《耳食录》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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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屏后有人吱吱而笑,意似哂其妄者。老人呼之曰:“青青儿,汝可出,令先生相尔好否。”一妇人迟回而出,年三十许,颜色颇丽,双颊羞红,笑容犹未尽敛也。相士复揖老人曰:“此位娘子,目下亦有玉燕投怀之兆。”言甫毕,妇人大怒而唾,就屏后索梃逐之。老人亦神色顿异,急挽相士出,谓之曰:“此是老夫寡女,性最贞烈,先生奈何失言?”同来二人亦谓:“先生信口而谈,此事全无影响,诬青娘甚矣!”相士大惭,赤颈汗面,无言可答。老人又曰:“虽然,劳先生远行,岂可空返?当奉薄谢。”即入内取金钱赠之,二人亦各有所与,相士皆辞而后受。共议留宿书斋,忽闻青青率数婢持梃而出,大骂曰:“贼奴犹敢逗留受赏耶?须令吃吾棒!”相士奔逃,女追之半里,及城乃返。
时城门已合,坐以待旦。天明,视金钱,皆纸耳。往迹所居,杳非人境。知逢鬼物,怖骇而归。事闻于街衢,后遂无问津者。
奎章道士
乡人之始死者,其家必召道士竖符。有奎章道士以术鸣于乡,凡建醮设法,道士无不与者。
一日,于人家竖符归,夜已初更,星光昏黑。迤逦行田野中西风嗖嗖扑面。忽有一物迎至,面阔一尺,长仅数寸,色黝黑,似笑似哭,两耳大如葵扇。与道士交臂过,两肩相触,冷气射人入肌骨。道士立而凝视,物亦屹立相向。道士初不甚辩,久之乃审见其状,始知非人;惊怖失措,亟以米囊提之,物亦欻灭。
李氏妇
余客郡城时,谈席间,闻客述一事甚怪:
有张姓娶李姓妇,道稍远,亲迎之日,中途而新妇不见。香车绣箔,女家封键依然也。于是张疑李氏未尝以女来,而媒者及舆夫固见其以女来也。李闻之,亦疑张杀其女,故责我不以女至,而媒者及舆夫诚未见其女至也。两不能释,以闻于宰。宰不能明,于是遂疑媒者及舆夫,或利其奁,或淫其色,中道共图之。而媒者则两家之亲旧,乡里之所谓端人也。而舆夫则未尝逃一人,妆奁则未尝亡一物也。以闻于守,守不能讞。以闻于诸司两台,诸司两台皆不能决。
延滞三年,遂成艇狱。两姓之民,咸愿息焉。忽空中掷下一人正新妇也,枯槁死矣。其事遂白。
噫!此何怪欤? 
胡夫人墓
分宜某塾师,聚徒山中。门人某生,聪颖而好学,师绝爱之。而见其体渐赢瘦,神色尫然,谓攻苦所致,戒以少辍,然殊不闻诵读之声,窃疑之。夜就其窗外伺之,则闻有人喁喁私语,音似妇人,而听不能彻。意其私人闺阁也,甚怒。
明日,使他徒诘之,生不能讳,遂告之曰:“向暮行山下,逢一女子含笑而来,姿容旷世,款语通情,遂订私约。夜分乃来,入自侧门,会于灯下。比寝,则幽香软玉,宛转衾席间,复以径寸明珠置我口中,戒勿吞咽,将晓则仍取之去。盖已如是两月矣。叩其居址姓氏,乃山下前村之女。如此佳人,如此密约,吾非石人。诚不能遣,直愿为斯人死耳!”
徒以告师,师益疑之,度人家闺女。恶能晓夜独行,踪迹不露如此?果若所云,其殆妖魅也。且明珠必取精之具,若再来,当吞之,以观其变。乃召生而教之。
是夜,女子复来,纳珠如故。及其将取,则吞之。女子跌足面泣曰:“垂成之功,堕于一旦矣!”生歉然不安,叩其故。女子曰:“此珠已历五百年。死于此珠苕,凡九十九人,皆聪明、富贵,寿考主人,其精气尽在于是。若经百人,则成正果,不谓乃败于君也!邪道求仙,终归无益,安敢怨君?君后日福祚且不可量,幸念枕席之情,明日求吾尸于东山下,棺椁而葬之,得比于君之姬妾,岁时以杯酒浇冢上,不使游魂弱魄寂寞泉台,君主惠也,死亦无憾!”遂相持恸哭而去。同室之人莫不闻之,惟之见形耳。
次日至东山之下,见一大狐死焉。生伏而哭之,甚哀。殡葬如礼,为文而祭之。夜乃梦女子来谢。
生自吞珠之后,精神智慧尽倍于前。居显秩,登上寿,皆珠所益云。乃题狐墓曰:“胡夫人之墓”。 
古瓶
金溪邮路亭胡姓,有甲乙二人。入山游猎,见一白兔自草间逸出,急引弓追而射之。兔忽不见,相与惶惑。甲谓乙曰:“兔也而白,必义也。”盖里巷以得窖镪为义,谓其利以义取也,故谓之义。亦间闻有见白物而得白金者,以其色同而幻化也,故甲意及此。乙亦以为然,谨志其处。
伺人静,往发之,则古冢也。椁槥无存,唯断砖残碣可验。旁得一大缸,中贮古瓶二、古砚一。二人本图大获,见此爽然。甲恚甚,举畚碎其一瓶,乙曰:“止!取此聊为养花器,不庸愈于空返乎?”因提一瓶及砚以归。
砚乃泥砚,甚平平。瓶置几上数日,觉有气自内浮出,氤氲若云气之蒸,不测其故。试折花木贮其中,无水而花木不萎,且抽芽结实,着附土盘根者然。始讶瓶盖宝物也。
一日,风雨大作,雷轰电闪,震耀室中。忽霹雳一声起于柱侧,破屋穿瓦而去。举室皆惊,惊定视瓶,已为雷裂碎矣。
非非子曰:瓶出冢中,明器耳,何宝之足云?然而云气生焉,植物花实焉,不可谓非宝也。宝矣,而雷殛之者何也?岂其陆离炫耀,竟干造椅之忌欤?抑有妖物凭之,而受池鱼之殃欤?殆非也。盖既为宝物,则隐见之间,倍宜珍重。当世无博物君子,抱瓮全真可也。藉朴渥以为先容,引猎徒以为知己,宝之自待不已亵乎?
猎者不知而碎其一,宜也,猎者无罪也。即猎者不知而收其一,幸也,猎者无奇也。且一瓶既碎,则一瓶岂忍复完?兔死狐悲,芝焚蕙叹,凡物且然,而况宝乎?雷之击之,殆瓶之自悔其误、自伤其孤,而假手于丰隆以为蜕化者也。则瓶虽不慎始,犹善其终也。嗟乎!张雷逝而剑化矣,隋和死而珠沉矣。瓶即邀大雅之鉴,登博古之堂,而策后人之不能伤斯人之已往,终亦人琴俱亡,殉知己于地下。安能转移市侩之手,徒消受三斗尘战!
或者且为猎者惜,以为非常之物既得而复失之也。夫谀墓得金,昔人犹讥,矧于启其墓而取其物哉?吁!掘地得金,何以便谓之义?使果无心掘之,无心得之,犹可言也。今则为义而因以掘地,掘地而因以掘墓,不义孰甚焉?利由义生也,既不义矣,又何利焉?然则雷之击瓶,固不仅为瓶计也。
耳食录卷十二
婉姑
龚生者,浮薄于也。年二十馀,读书开元寺。先是,某典史一女死,殡寺中,与龚隔院,有二门通焉。女名婉姑,有殊色,能诗。年十六,未嫁,以情死。龚闻而慕之,凭其棺,戏谓曰:“生为有情人,死亦有情鬼。柳生丽娘之事,宁不可嗣徽音乎?”寺僧笑之,而龚不顾也。他日又戏之曰:“卿青春佳丽,寂处泉台,宁可无郎?又宁不念鳏鱼永夜乎?”
是夜挽抽空阶,月华浸影。微闻隔院娇歌,声如莺燕,深怪僧徒那得容此摩登女?倾听久之,非歌也,乃吟诗耳。时微风贯耳,字字清越可辨。诗曰:
“棠梨花老杜鹃残,玉磐凄凉翠袖单。
不耐潇潇连夜雨,断肠明月又添寒。”
龚愀然曰:“噫!安得此凄恻之音也?”又闻吟诗曰:
“紫玉多情忽化烟,曲中谁唱《想夫怜》?
镜台长挂葳蕤锁,小小眉弯画不全。”
龚太息曰:“词愈好而心愈悲,何处佳人,愁怨乃尔?”
忽阴气砭肌,毛髪皆立,见一女郎由墙角旖旎而前,画颊仙庞,亭亭玉立,笑谓龚曰:“屡蒙相忆。今来矣!”龚失惊,猛悟阶下香魂即棺中玉骨也。急唾而奔,女亦踵逐不舍。龚大呼,寺僧尽起。烛之,见龚仆地上,神已痴矣,口中呼“婉姑”不止。僧知为女鬼所魅,急告其家,载之归。痴情魔语,逐日而增。其家恐甚,召道士作符呪,不治;召医师进汤药,不治。龚气息奄奄,犹言,“我与婉姑百年情好,义不独生。但求为我作鸳鸯冢可矣。”
其友人白云生,风雅之士,善属文。闻其故,乃作书焚于婉姑之柩,龚数日顿愈。书曰:
盖闻阴阳事重,姻缘簿必订三生:伉俪情深,温柔乡何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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