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明的束缚下》第6章


因而说:“顺其自然吧!还是让我先过过小日子。”
这无可厚非,却完全是懦夫的态度。他们会辩解说:“呵,是的,任何文明最后都将消亡,罗马就是一例。”很好,那就看看罗马吧。你瞧见什么呢?当一大批所谓“文明的”罗马人在那儿大谈特谈“自由”之时,成群结队的野蛮人——匈奴人或其他部落的人冲上去将他们消灭,并在这一举动中扩张自己的势力。
中世纪的情况又怎么样呢?当时,意大利大片土地荒芜,如同不曾开发过的原野,成群的饿狼和笨熊漫步在里昂的大街上,那又怎么样呢?
好极了!可还有什么呢?看看另一点点事实吧。罗马原被罐子禁锢着,后来罐子被击为碎片,高度发达的罗马生命之树躺在一边,死掉了。可不久,新的种子又开始萌芽。在龟裂的土壤中,孕育着基督教的小树,它细小而微贱,几乎难以识辨。在屠杀和动乱留下的荒野里,那些因过于卑微而免遭劫掠的寺院,始终把人类不朽的艰辛努力之火维持不灭,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几个可怜的主教,奔走于动乱之中,联络思想家以及传道士的勇气。一些被冲得七零八落的人找到了一条通往上帝的新径,一条探求生命之源的道路。他们为重新同上帝取得联系而欣喜,为找到新路,使知识之火不灭而兴奋不已。
这便是罗马王朝灭亡后中世纪的基本历史。我们现在谈起来,就好像人类勇气的火焰曾经完全熄灭过,后来又奇迹般地不知从哪儿重新点燃,产生了种族的融合,造就了新的野蛮血统,等等。真是一派胡言,纯属阿谀!事实上,人的勇气从未中断过,虽说有时勇气的火焰变得十分微弱;人类不断更新的意识之光从未熄灭过。大城市的灯光可以熄灭,使一切沦为黑暗,但自从有人类以来,纯真而笃信上帝的人类意识之光一直闪亮着;有时,比方说在中世纪,这种意识之光十分微弱,但虔诚的火光星星点点,遍布各地;有时,比方说在我们伟大的维多利亚时代,人类的“理解”之光大放光芒。总之,意识之光从未熄灭过。
这就是人类的命运:意识之光不灭,直至世界的末日。人类对意识的探索,说到底,就是对上帝认识的探索。
人类对上帝的认识,时盛时衰,仿佛烧的是不同的燃油。人可谓一艘奇怪的船,他身上有一千种不同的油,供意识之光所用。然而,很明显,他一时只能用一种油。而一旦他使用的那种油枯竭,他便面临一个危机:或挖掘新的油井,或让意识之光默默地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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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的命运(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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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时代便是这种情况。异教徒古兰的知识之火渐渐熄灭了,其源泉干枯了。这时,耶稣点起了一个崭新而陌生的小火星。
今天,漫长的基督教之火行将熄灭,我们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到新的光源。
等待大动荡是无济于事的。我们不能说:“噢,这世界不是我创造的,因此怎样修补不由我决定,那是时间和事变的事儿。”不,时间和事变什么作用也不起,一次大的动荡之后,人只会变得更糟。那些从革命的恐怖中“逃”出来的俄国人,大多已不再称得上是人了。人的尊严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垮掉的行尸走肉,还在那儿解嘲说:“看看我,我还活着,还能吃更多的香肠。”
动荡救不了人类。几乎每次动荡以后,人们灵魂中那些正直和自豪便会在灾难的恐慌中消失殆尽,使人成为痛苦而孱弱的动物,耻辱的化身,什么也干不了。这便是动荡带来的最大危险,特别在信仰出现危机的今天更是如此。人丧失了信念和勇气,无法使自己的灵魂始终保持清醒、激奋,不受破坏。接下去,便是漫长的忍辱负重。
可怜、清醒又永远摆脱不了动物属性的人类面临着极其严峻的命运,想逃也逃不掉。这一命运决定人必须不断地进行思想的探索,永不停步。人是天生的思想探索者,必须探索不已,一旦他为自己建造起房子,以为可以稳坐在里面吃知识的老本,他的灵魂就会失常,他就会开始毁掉自己的房子。
今天,人成了房子的奴隶。人类意识营造的房子过于窄小,无法使我们在那儿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们的主导思想不是北极星,而是挂在我们脖子上的磨石,使我们透不过气来。这古老的磨石!
这就是我们命运的组成部分。作为有思维的生灵,人命里注定要去寻找上帝,去形成生活的概念。但是,由于无形的上帝是想象不出来的,由于生活永远不仅仅只是抽象的思想,因此,请注意:人类对上帝和生活的概念往往遗漏掉许多必不可少的东西,而这些遗漏物最终会向我们算账,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没有什么能改变这种情况。当那个被我们遗忘的上帝从冥冥中向我们发起猛攻,当被我们拒之门外的生活在我们的血管里注入毒液和疯狂时,我们剩下可做的只有一件事:挣扎着去寻找事物的心脏,那儿存放着不灭的火焰,用它为自己重新点燃另一盏灯。总之,我们得再进行一次艰苦的跋涉,一直进入能量的中心,以探求律动的思想。我们得在无畏的大脑和鲁莽的真情之间萌发新的种子——新思想的种子。要么是重新认识上帝,要么是重新认识生活,反正是一种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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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的命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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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新的种子将膨胀、成长,也许会长成一棵大树,最后又将枯死消亡,同人类其他的知识之树一样。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大踏步地向前,我们度过了白天,也度过了黑夜。小树慢慢地成长为参天大树,不久又匆匆地倒伏于大地变成尘埃。对每个人来说,都有一段很长很长的白昼,然后,便是黑而宽阔的停尸房……
我生我死,我别无他求,我所产生的一切既生又死。对此,我亦已满足。上帝是永恒的,但我对上帝的认识是我自己的,他也是会消亡的。人类的一切——知识、信仰、情感——都会消亡,这是好事。倘若不是这样,一切都将变成铸铁,当今世上,这种铸件委实太多了。
是不是因为我知道大树终将要死而不去播种了呢?不,这样做我便是自私、懦怯。我喜爱小小的新芽、孱弱的籽苗,喜爱单薄的幼树、初生的果实,也喜爱第一粒果实落地的声音,喜爱参天的大树。我知道,到了最后,大树会被蛀空,哗啦一声倒地,成群的蚂蚁将爬过空洞的树干,整棵大树会像精灵那样回到腐土之中。对此,我毫不悲伤,只是感到高兴。
因为这就是一切造物(感谢上帝)的运动周期,只要有勇气,这个周期甚至可以使永恒免于陈腐。
人类苦苦地探求对生活和上帝的认识,就像他在春天播种—样,因为他知道,播种是收获的唯一途径。如果收获之后又是严冬,有什么关系呢?这本来是季节合情合理的变化。
但即使仅仅播种,你还要花很大的气力。要播种,你必须先铲除野草,掘开大片大片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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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意识与社会意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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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小说读得越多,就越意识到:在这个个人主义的社会里,作为个人的人已不复存在。人,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都不是用自己的思想在思考,不是用自己的情感在感受,过的也不是自己的生活。
人一旦意识到了自我,就不复成其为他自身了。道理很简单:人在意识到自己孤立存在的同时,便意识到了外部的世界,从而建立起自己的限界。也就是说,心理分裂成两个部分,主观现实和客观现实。一旦分裂发生,原先完整的我便崩溃了。从很大程度上说,这个我本是所有其他生灵的一个活的连续统一体。于是,我们就有了这个在窗口窥视虚假现实的我。这就是从儿童时期就已形成的现代意识的状况。
过去,孩子被认为是“纯真”的,也就是说,他们同动物一样,还没有分裂成主观和客观的意识,而是宇宙间活的连续统一体。这便是纯真无知的基本状况。正是由于这种状况作为意识的根本状况贯穿人生始终,人才得以永葆青春和活力,始终是个真正具有个性的人。人只有在没有意识到自我,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外界的隔离,没有被分裂成主体和客体,意识中还没有出现我或你,我或它,而是把这些你我它都看成生物的连续统一体,仿佛只由一层薄膜相隔之时,人才是真正的个人。这听起来很荒谬,但却是事实。
一当我或你,我或它这些概念进入人的意识,个人意识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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