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8章


灵官已经习惯了这残忍。人类承受残忍同承受药物一样,经的多了,神经就迟钝了。但灵官还是接受不了老顺的做法。“不公平。”他嘀咕道。
“屁。”老顺骂道:“啥叫公平?一个鹰捉许多兔子,人不帮,能成?你念书念愚了。你知道啥是公平?啊?人种麦子,容易不?兔子糟害庄稼,公平不?啊?这世上啥公平?有人坐小车,有人甩条腿。公平不?有人山珍海味,你山药米拌面。公平不?”
既然兔子糟害庄稼,灵官心中的歉疚便淡了。
此后,父子二人所做的工作就是趟趟柴棵,捣捣坑洼,将隐匿的野兔惊出而已。“黄犟子”的技艺渐渐纯熟,没再出现被野兔拽落在地的尴尬局面。在空中,它就选好了落爪部位。它不再抓屁股大腿,而用左爪直插脊梁,倒把--右爪前移,直刺面门,干脆利落,不给野兔丝毫的反击机会。
乐得老顺合不拢嘴。
“哈哈,狗宝那孙蛋。听个风风儿,录个音音儿。弄了个鹰,都不来,还介绍经验,说四五十天如何如何。我说你个愣头,你连个兔屁也闻不上,还介绍啥?他还哼哼咛咛不高兴。我说你,要是逮住兔子,老子揪下脑袋给你当尿脬。结果咋样?挼一个,不捉兔子;一个,不捉兔子。肉喂个贼死,连个兔毛也没见。”
“啥原因呢?”灵官问。
“啥原因?没啥原因。问人,谁都说挼四五十天。其实,四五十天,嘿嘿,鹰都‘背’了,能捉个屌。狗宝那孙蛋,一挼四五十天,苦死个贼,鹰早‘背’了,吃惯了你的食,忘了它会抓兔。这孙蛋,还介绍经验呢。嘿。”
“早些放不就成了?”
“太早也不成。性子还野,一放就飞,肉包子打狗了。”
“多长时间合适呢?”
“不一定,看情况。一般二十来天。鹰的野性没了,还知道捉兔的时候。……灵官,可不许说给狗宝。那家伙倒会挼,就是不会放。一说,就会了。”
“你不是说野兔糟害庄稼吗?多几只鹰,不更好?”
老顺耸耸鼻头:“就因为会挼的少,这行当才金贵。谁都会,哪有那么多兔子叫你抓……瞧,野鹰。”
一个巨大的柴棵旁,有一只青鹰,猴塑塑蹲在沙丘上。听到人声,朝这边望望,又扭过头去,不理不睬。空中还有几只,展着翅,挪来挪去。柴棵旁,是一大滩白色的东西。老顺说:“那是野鹰的粪。”
老顺说:“别看野鹰凶,可轻易捉不住兔子。兔子待在柴棵下,鹰就没治。三天两天的挨饿是常事。偶尔捉一个,一次吃不了,咋办?就守着吃。吃饱,消化,拉粪;再吃,再消化,再拉,就一大滩了……嘿,野鹰看下两只兔子。”
大漠祭 第一部分 大漠祭 第一章(11)
果然,那棵大黄毛柴下有两只野兔,一只土黄色,很大,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野鹰的无奈,便索性卧在那里,闭了眼,睡着似的。忽尔,动动耳朵。另一只灰兔却圆睁了眼,不安地转动脑袋,望望身边,望望天空,如临大敌。
老顺笑了:“瞧,这不。兔儿不跑,鹰没治。看也白看,到晚上,鹰的眼不顶事,兔儿就跑了。”
那只土黄色大兔忽然站起,焦灼地叫几声。它显然明白渐渐走近的人意味着什么。
灰兔后缩着,一直缩到柴棵根部的小洼里。也许,对它来说,渐渐逼近的威胁比死亡更可怕。死亡只是瞬间的痛苦。进逼的威胁却像钝锯条一样锯着它脆弱的神经。它的眼里充满恐怖,极像被歹徒围困的弱小女子。
野鹰低低盘旋,开始了进攻前的热身。
土黄色大兔却渐渐安详了。它甚至不望逼近的人。除了耳朵忽前忽后地探听外,它成了一尊泥雕。
“嘿!”老顺叫一声。
灰兔惊恐地腾起身子,望望渐近的人,又望望伙伴。伙伴却是一副听天由命半死不活的模样。灰兔叫了几声,声音短而厉。它的精神似乎到了崩溃边缘。
“嘿!”老顺又吼一声。
灰兔蹿出柴棵,蹿下沙洼。野鹰箭一样射下。“黄犟子”也扇着翅膀飞出,老顺一抖绳子,“黄犟子”便又上了拳头。它盯着那只大兔。
黄光一闪,大兔飞出柴棵。灵官听到耳旁唰唰的鹰翅掠空声。“黄犟子”已射出。
“嘿——”父子二人边追边吼。
仅仅一眨眼,黄兔已到几十米外的沙丘上。“黄犟子”不愧是只好鹰,翅膀扇得满沙洼风声。灵官跑得飞快,像在空气中游泳一样划动着手臂。“嘿--快点。”老顺还嫌慢,气急败坏地吼。因为他发现,那黄兔不好对付,弄不好鹰要吃亏。
“黄犟子”接近黄兔了。速度之快,只能用光来形容,这时的“黄犟子”确实成了射向猎物的光。近了,近了,它的双爪已近黄兔屁股。
黄兔忽地收足。“黄犟子”一下射出老远,等它回转过来,黄兔已拐进一条沙沟,消失到茅草之中了。
“抓住没?”老顺上了沙丘,喘吁吁问。
“没有。”灵官风箱一样呼哧着。“跑了。嘿,没见过这号兔子。”
“黄犟子”丧气地落在沙丘上,神情已不像鹰,像是被对手重拳击得晕头转向的卫冕拳王。
“调虎离山。”灵官喘吁吁道:“这家伙用的是调虎离山。叫灰兔引开野鹰,它反倒逃了……嘿,这才是狡兔。”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异常轻松。他佩服这个做为弱者却战胜了鹰的兔子。“那家伙不怕人。“‘黄犟子’没经验。不然,逃不掉……不过,难说,也说不准叫它蹬一下……。嘿,这号兔子……那只灰兔,肯定捉住了。”
“早叼跑了,叫野鹰。”灵官说。
老顺说:“屁话。一个鹰一两斤,兔子五六斤,咋叼?肯定在吃呢。快去。”
沙洼里的野鹰们吃得正凶。灵官扔出手中的包。野鹰们飞到空中,嘎嘎嘎叫着盘旋。兔子已给撕得七零八落血肉横糊了。灵官皱皱眉头,捞过,扔出老远。
老顺说:“拾上,回去喂鹰。”
(6)
一进家门,就见老伴正陪着嫁到邻村的女儿兰兰抹眼泪。一问,才知道女婿白福参与赌博,被派出所逮去了,要交上五百元罚款才放人。婆婆打发兰兰寻钱来了。
老顺火了:“不交!你叫那个倒财子爹爹多受些罪,鼻子里多钻些烟,才知道悔个心的。再说我也没钱,要钱没一分,搬肋巴十二根!……再说,就是有钱,也不往那个冰眼里丢!”老伴说:“没钱,连个好话也没有吗?又不是丫头叫他去赌的,你喝神断鬼啥哩?”兰兰抹泪道:“其实,我也是来尽尽心的。婆婆打发,不来说不过去。我倒赞同爹的话,叫那个挨刀货鼻子里钻些烟。为这事,淘了不知多少气了。打打闹闹的,也不是个事情。”
大漠祭 第一部分 大漠祭 第一章(12)
莹儿也说:“就是,爹妈管不住,总有能管住他的地方。叫公家管管,也不是啥坏事。”
老顺吁了口气,说:“也不是我发脾气。一来,我确实没钱。二来,那玩艺儿一染上,就有了瘾,见个场面,心就痒得突突跳。今儿个罚,明儿个输,你们还过不过日子了?不硬手地管一管,根本改不了。”兰兰说:“就是。叫他受受罪也好。”说完,不顾妈的挽留,执意要回去,说是婆家正乌烟瘴气的,她放不下心。
妈就给她包了两个兔子,打发猛子去送她。
老顺口气虽硬,但女婿被抓,总不是好事。兰兰一出门,他就觉得心里毛哈哈地不舒服,索性连晚饭也不吃了,去了井上。
打井,说来简单:请来打井队,支个井架,用机器吊个沉重的钻头在地上一下下撞,“咣——,咣——”,撞开一个深达百十米的洞,再按上水泥圈,便成所谓的“井”了。
打井有二怕,一怕没水,花个上万元,添个干窟窿;二怕塌方,折腾好多天,“轰隆”一声,“井”不见了,连打井队的钻头也不见了,劳民伤财,最是晦气。
每天,瞎仙就在井上唱曲儿,唱出满屋笑声,图个吉利。
老顺爱听曲儿,更爱那种味道:一屋人,一屋烟,一屋说笑。茯茶喝来很过瘾,说笑声便格外有劲。谈谈古,论论今,都成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诸葛亮了。距井房还有一段路,老顺便有了熏熏的醉意。
三弦子响了。这浑厚的熟悉的弦音哟,能渗入血液,渗入骨髓,像山药米拌面一样,舒坦地熨老顺的心。一听到它,所有的不快和阴沉便像拉远的镜头一样模糊了,成为一星昏黄的暗晕。
掀开门帘,一股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屋里尽是男人。因为打井最忌讳女人。北乡好几个村的井打到半截塌了,据说就是?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