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19章


猛子却不识好歹,一见灵官进门,便唾沫渣子乱迸起来:“嘿,你说气人不气人。谁知道兔子又往林子里跑呢?日他妈,鹰就追,哗——,一进林子,就再也没见过那毛虫的影儿。日他妈。”
灵官担心地望望爹,见他咂一口烟,白一眼猛子,鼻头一耸一耸的,知道他快发作了。果然,猛子的最后一个“日他妈”刚一落地,老顺就吼了出来:“你个驴日的,嘴里放干净点。‘日他妈’啥哩?你日谁的妈?日兔子?还是日鹰?”
猛子嗓子里咯噔一声,卡壳似的住了口,脸上飞动的表情僵了,半晌,转转眼珠,望望老顺,望望灵官,又望望莹儿,尴尬一阵,才嘀咕道:“又不是我自个儿放的。你说放,我才放的。我本来就想,这孽畜,可别钻林子。想说,没敢说。果然。嘿,要是我,才不叫放鹰。明摆的,旁边有个林子。人家兔子又没叫苏合丸吃苕。不往里钻,难道乖乖躺下挨鹰的爪子?”说到后来,猛子的唾沫渣子又迸起来了,全不顾老顺脸上已布满乌云,就要打雷了。
老顺吼道:“我把你个驴日的。你啥都是早知道。你既然知道它进林子,你放鹰干啥?放鹰干啥?好,你放了,你寻去。寻去!寻不着,老子今天饶不了你。”
猛子也带了气:“饶不了,你还吃了我?鹰又不是我的儿子,我叫它走东,它不敢走西。是我叫它跑的?你凭啥骂我?一张嘴就驴日的驴日的。我倒要问问妈,我是哪个驴日的?”
“你犟嘴,驴撵的。”老顺把烟锅一扔,跳下炕,脱下一只鞋,扑向猛子。灵官挡住猛子。莹儿撕猛子一把,示意他避一下。
“就不出去。看他吃了我。”猛子的脸憋得紫红,一脸横气,豁出去似的叫:“你不喊放,我放哩吗?啊?!啥都你有理了?你吃人哩?你有本事把我囫囵吃上扁扒下来。”
“驴日的,驴日的。”老顺圆睁了眼,一扑一张的。有了灵官的拦挡,他尽可以把自己的父亲威风演得淋漓尽致。“翎毛儿干了?翅膀儿硬了?是不是?”他吼叫着,把手中的鞋扔了出去。
鞋重重地击在门上。猛子拾了,一扬手,鞋子飞上了房。“你还吃人哩?你还吃人哩?”猛子叫着,底气却显然泄了许多。
大漠祭 第二部分 大漠祭 第二章(20)
灵官妈舞两个面手进来了:“干啥?干啥?你们爷父俩还像个人吗?老子不像老子,儿子不像儿子。一个毛虫,丢了就丢了,有啥了不起?还杀仗哩,是不是?灵官,取那个切刀来,叫他杀。杀了我们娘儿们叫他一个人活去。”
老顺骂道:“就是你这个祸惯的。小小儿老子一说,你就拦挡。看,这会咋了?他倒成老子了。”
灵官说:“爹,少说两句行不行?不就一个鹰吗?再驯一个不就得了?”
“屁。”老顺吼道:“这不是鹰的事。啊?!那是个小事。啊?!他欺负老子是大事。啊?!你把老子的鞋扔到房上,你还算个人吗?”
莹儿掩口一笑。灵官妈也笑了。灵官忍住不笑,说:“那有啥?我上去给你拾下来,不就对了?”
“拾下来?拾下来就行了?啊?!你以为老子的鞋那么好扔?啊?!无法无天了?啊?!你以为拾下来就行了?啊?!”
“那还要怎样?”灵官笑问。
“啊?!怎样?还得给老子穿上!”
莹儿忍俊不禁,捂了嘴,笑出声来。
猛子嘀咕道:“又不是我脱的,凭啥给你穿?”灵官捣了他一下,说:“行,行,行,给你穿上不就得了。”老顺这才又坐在炕沿上,取了烟锅,啪啪地抽。
灵官上了房,拣了鞋,下来,给父亲穿了。
老顺倒不在乎谁穿的,只板了脸,一股子一股子冒烟。冒一阵,却笑出声来:“真没见过这号驴撵的,扔老子的鞋。”
灵官这才和妈一起大笑起来。莹儿捧着肚子直哎哟。猛子晃晃脑袋,蹲在门坎上,板了几次脸,最终还是笑出声来。
吃过午饭,老顺、灵官、猛子三人到周围村子去找鹰,都说没见,也就罢了。老顺遂将心思放到“青寡妇”身上。夜里,又给它喂了个毛轴轴子扯“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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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官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晚饭后,憨头又去井上值夜。猛子则叫出灵官,低声要他在早五更把庄门打开。他说要去挖牌,并要他无论如何要瞒住爹妈。灵官答应了他。进书房时,莹儿出门,狠狠望他一眼,便回到自己的小屋。灵官听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心像被一只手捏了一下。
电视完了,爹妈睡了,灵官回到了北书房。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叫“书房”的房间大得邪乎,并有种异乎寻常的冷清。事实上屋里的温度还可以。深秋的夜间虽冷,但妈已经填了热炕,散于空间的热气足以给房间以热乎的感觉。灵官感到的是心理上的冷清。这是空荡荡孤零零难耐的冷清。
灵官想到了憨头。“他仿佛在躲避什么。”他想,“也许不是躲避,而是……”而是什么呢?他想不出那个词儿,只觉得憨头那双抑郁的眼睛在盯着他。他的思维虽不清晰,但却分明感到了默契。他不敢正视这默契。这使他感到羞愧,感到有种被人扒光衣服的那种赤裸的难堪。他的感情因之而冷却了。
西书房里传来爹闷雷一样的鼾声。漫长的日子里,灵官已习惯了这鼾声,此刻却觉得它那么刺耳。它仿佛在一声声提醒他:爹睡着了,妈睡着了,天睡着了,地睡着了,院里的一切都睡着了。除了他,也许,还有那个叫莹儿的女人。
“她在想什么呢?”莹儿那双哀婉清澈的眼睛又在他眼前出现了。她肯定没睡。肯定的。灵官能读懂她书房门口的那一瞥。他想到了《西厢记》中的那句唱词:“怎当她临去时秋波那一转。”他想,“秋波”这个词,真是妙极了。莹儿那双眼睛,除了“秋波”二字,真没个能替代的词呢。她在想些什么呢?她在等我吗?
大漠祭 第二部分 大漠祭 第二章(21)
想到莹儿,灵官的心又动荡起来。真不知怎样去接近她。她仿佛不是个实体,而是一团气,一团虚虚幻幻清清凌凌的气。他想到白昼间的调笑,心里顿时有热浪滚动,并渐渐荡漾全身。去吧,放心去吧。他念叨着,一下下给自己打气。他想,她也一定这样躺着,一定也听到这鼾声。她的眼睛一定也这样望着虚空的夜。她的胳膊露在被外,很白。此外,他想不出别的细节来,但莹儿那双在夜里闪烁的眼睛还是使他兴奋了。
院里的静成了一种极大的压力。灵官轻轻撩开被窝。被子的唏嗦山洪般响。心跳也如打夯。这声音怕连爹妈也惊动了。他深吸一口气,屏息许久,才摸索着穿鞋。他迈出第一步,如履薄冰,但那鞋底擦地声依然泄洪一样。心跳声更大,填满了整个夜空。他胆怯了,后退一步,坐在炕沿上。他有些灰心了。
“算了。要是爹妈知道了,可丢人死了。”
但他舍不得他眼前召唤的那双眼睛和白日里响至现在的水似的笑声。他想,也许我太敏感了。他想起孟八爷一次用火柴烧午睡的爹的脚趾,快烧完一根火柴才烧醒了爹,胆子又大了些。他屏住呼吸,走了几步,开了门。开门声像撕裂绸缎一样刺耳。灵官终于经受住了这一声,到了院里。
天上有个月牙儿,虽不很亮,但足以使院里的一切显出模糊的轮廓。他望望爹妈住的西书房的窗户。窗玻璃泛着隐隐的亮光。忽然,灵官觉得妈妈的脸正贴到窗玻璃上鬼鬼祟祟地望他。他倒抽一口冷气。
妈有那种窥视别人的毛病。小时候,住伙院子时,老见妈爬在放猫儿出入的洞口偷听隔壁的喧谈。而且,妈很精醒,稍有动静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她是不是听到了北书房里的动静呢?她是不是真爬在窗户上看我呢?他甚至“听”见了妈心里的嘀咕:哟,我的灵官也干这种事?书念到驴槽里了。
他的热情又冷了,轻轻退到门口,让墙壁把身子隐到不使妈发现而自己却能观察的程度。许久,也没发现啥异样。
“肯定睡了。”他想。
灵官又蹑手蹑脚向莹儿的小屋门摸去,但无论他怎样小心,鞋底擦地的声音总是山洪般充满院落。于是,他蹲下身,脱了鞋,提在手里,一步步挪向目标。
到了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想稳住狂乱的心跳,但毫无作用。推小屋门前,他把布鞋轻轻放到地上,脚踩上去蹭蹭,再穿上。他怕会把土脚印印到床单上。
门,果然虚掩着。
开门的吱唔声利利地撕扯夜空。灵官的精神差点崩溃了。他想,这下,真惊醒妈妈了。他像兔子一样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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