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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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灵官们到达麻岗时,太阳已没入了沙海。沙漠上空悬着瘦零零的上弦月。月儿洒下冷清清的白光。白光染白了面南的旋坡,映黑了向北的陡脊,白黑间便溢出朦胧神秘味儿。孟八爷能读懂这神秘的沙漠之夜。不多时,便拾来干花棒、枯蒿子点燃篝火。
篝火使得沉寂的大漠之夜充满了活力和诗意,啪啪作响的黄毛柴,呼呼升腾的火焰,唤醒了灵官的童心。一种神奇的力量又在他体内鼓荡开来,冲去了疲惫和麻木。深秋的大漠之夜寒凉彻骨。夜气涌动如液体,漫过蠕蠕沙浪,泌进人的肌肤。被汗水浸透的内衣铠甲似冰凉。这时,升起的篝火带给灵官的无疑是母亲似温馨的暖融了。他惬意地躺在火旁的沙上,闭了眼,什么也不去想,一任那暖融和温馨去腌透自己疲惫的身心。
就着火光,孟八爷和花球搭好窝铺。几根木棍,一顶帐篷,三套被褥,一些简单的灶具和用物,构成他们的“家”。在这个荒凉的世界里,“家”是个多么温馨的字眼啊。孟八爷把自己最心爱的栽毛褥子铺到“家”里。这是用金黄的尺把长驼毛栽织而成的,是保暖隔潮的宝褥。日后的许多天里,一见到它,灵官便感到“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三章(3)
夜,奇异的静,火焰的呼呼便奇异的响。夜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黑锅,浅浅一扣,便将大漠罩其中了。星星显得很低,立体感极强,似乎伸手便可摘下。火光映照下的沙山隐隐幻幻,如浅墨勾勒。巨大的黄毛柴则索性蜷缩成一个个鬼影了。只有在火光突燃的时候,它才偶然显现一下。
孟八爷花球的谈话声很远,似在梦境之中。一切,都很遥远。近的只有宁静的心灵。许久没这感觉了。无论上学的城市,还是苦苦地为生存而挣扎的乡村,都使灵官的心渐趋浮燥。而浮燥的心灵还算心灵嘛?他觉得真正的心灵应该是一个不受外物左右的独立世界。是的,心灵和外现应当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他读过《追忆似水年华》,他认为普鲁斯特的心灵才称得上真正的心灵。
上弦月细细的,蠕虫一样,挂在天上,洒下很可怜的一点儿光。这甚至算不上光,只能算薄薄的气,一晕晕荡下,荡不了几下,便被奇异的大漠吸到地层深处。月儿羞愧地瑟缩了,颤,颤,颤。灵官觉得它快要一头扎进沙海了。
躺在窝铺里,灵官很难入睡。孟八爷和花球相继响起鼾声。八爷的鼾声似打雷,还用嘴呼呼吹气,极像灵官想象中的钱塘潮。花球则温柔许多,细细的,像低吟浅唱的二胡。灵官想了许多,想到了几年来的一切,想到了莹儿,心中充满了沧桑。真这样活一辈子吗?他有些不甘心。
(2)
孟八爷先教灵官辨“踪”。
“踪”就是狐子在觅食后留下的足印。为了生存,狐不能不觅食。一觅食,猎人便跟“踪”追击。
“踪”分三类:夜踪,五更踪,亮踪。
夜踪是狐子在半夜之前留的足印。五更踪是五更后留的。亮踪是天亮留的。
“夜踪”几乎无用,“狐颠颠,人三天。”狐狸夜里留的踪,没两三天撵,连个狐毛也见不着。有经验的猎人不追“夜踪”。
“五更踪”可追,但累,从凌晨追到日落,或能见得狐影。
“亮踪”最佳。狐的习性是昼伏夜出。按孟八爷的话,一见太阳,狐狸的头就疼,必须找个地方歇息。一见亮“踪”,不用半日,便能见到在柴棵下歇息的狐子。
寻踪易,辨踪难。狐足印似狗,五点梅花,印在蠕蠕细浪上,笔直射向远方。寻常时候,狐很少拐弯。
沙湾的猎人中,会寻踪的人多,但真正会辨踪者,只孟八爷一人。孟八爷打狐子,如探囊取物。常见八爷笑嘻嘻说:“今日个到银行取些钱”,就提枪进沙窝。用多少,打多少。
“有些傻瓜,哈哈,见个踪踪子就撵。瞎驴碰草垛,撵一天,连个狐屁也闻不着。”孟八爷领灵官去觅踪,远离了看窝铺的花球,才说。他知道花球嘴松,盛不住话。一到要紧处,便避了他。“哈哈,他们只认得那是狐的踪踪子,却不知是啥时的踪踪子。有的能撵,有的不能撵。扛了半辈子枪,连个门道都摸不着。”
经过几天的跋涉,灵官觉得小腿部的肌肉很疼,每一挪步,便觉有把小刀在肉里划。虽说以前也进沙窝,但那只是在沙窝边旋一下,从没长途跋涉进沙漠腹地。许多次,孟八爷要他爬上驼背,但他不忍心叫骆驼驮了他们沉重的“家”后再驮他。因为骆驼也显得很吃力,喘着粗气喷着白沫,汗水顺着长长的驼毛流进沙里,印成一个个暗点。
因了腿疼和疲惫,迟钝了灵官的大脑。明知道孟八爷此刻说的是他秘不传人的窍诀,但懒得接口去问。当然,他也怕犯忌。有许多师傅,不愿把最关键的东西传人,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该教的,他自会教,何必去催。孟八爷却意外了:“哎,你为啥不问我咋辨的呀?”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三章(4)
灵官深知孟八爷的顽童脾气,你越想知道的他越可能不说。你越不催他,反倒将他的胃口吊起了,便说:“问啥呀。你不说,当然有你的道理。”他有意平淡了语气。
孟八爷哈哈笑了:“啥道理?你个书生娃,不学两手,日后咋活呀?其实咋也是活。背个枪进沙窝,你就是天,你就是爹,你想咋就咋,比那些坐小卧车的差不了多少……我倒是真想教你的……那些家伙用酒灌我,用钱迷惑我,一顿一顿的洋米汤,嘿,我偏不说。其实,说明了也简单。可这一简单,对狐子就不简单了,那是要命的咒子哩。就现在,那些傻瓜,见个印儿就撵,颠儿颠儿跑几天,时不时还打个狐子呢。要是得了窍,嘿,了得。狐子有多少,禁得起这么打,绝了种,天不罚我才怪呢……所以啊,你嘴要严实。”
“不相信人?就别说。”
“哈,你个灵官。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狗肚子里的酥油?其实,我想说。人老了,总想把绝活传个人。带进棺材,闭不上眼呀。”
孟八爷叹口气,又说:“其实,很简单。啥东西说破了都很简单。真传一张纸,假传万卷书。你想,狐子吃啥?吃老鼠。老鼠最爱啥时活动?不知道?嘿,子鼠,子鼠,子时呀。它最爱半夜子时活动,一到早五更,就进洞了。明白不?还不明白?你想,要是狐子的踪印在半夜以前会怎样?你想。”
“会……会……”。
“老鼠也有爪印呀。你想,嘿。”
“老鼠爪印会把狐子踪弄乱。”
“不是弄乱。而是……而是……嘿,狐踪踪子就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的。这便是夜踪……你想,要是在老鼠入洞休息后,也就是说早五更后,会咋样?对!爪印会清清楚楚印在沙上,懂了没?这就是五更踪。”
灵官笑了:“原来真这么简单。”
“五更踪也是好踪。但撵的话一般得撵到中午以后,甚至到天黑。为啥?狐子跑远了呀。你想,人家一撺就是好一截子,从五更跑到日头爷出来,乖乖,不把你撵个贼死才怪呢。但只要撵下去,总能撵张皮子。就是人太累,回窝铺的路程远了些。”
灵官看出孟八爷谈兴正浓,索性不去迎合,由他自说。
“还是亮踪好。一撵就着。你想,五更踪和亮踪都没被老鼠爪印搅乱……。嘿,都清晰,你咋辨啥是亮踪,啥是五更踪呢?”孟八爷几步蹿上了一个沙丘。他强抑着自己的喘息,用一种炫耀的眼神望灵官,当看到灵官额头亮晃晃的水光,听到他拉风箱似的喘息后,便笑了:“要不,你看窝铺,叫花球撵。”
灵官觉得自己确实疲惫不堪了,主要是腿疼。几日来,沙路行走的所有疲惫仿佛都集中到腿上,大腿面轰轰响着,把一晕晕痛感荡向周身。小腿肚却又抽筋似的,每一挪动,都能牵动他脸上的肌肉。他知道这是进沙窝必过的关口。过几日,一切症状就会消失。难得孟八爷兴致这么好,肯传他一些窍门,便说:“我能走,放心,不会拖你的后腿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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