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38章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五章(5)
“几年?才背上。”
“天下的路不止一条。天下的饭不止一碗。干啥不好,为啥偏吃这碗饭呢?”
“没治了。有治,谁还干这杀生害命的营生呢?儿子大了,总得给说媳妇吧?光种庄稼能种出啥来?谁都吃老子们。没治了。实实没治了。儿子连命死挣苦一年,嘿,连一个子儿都没见。为啥?黑包工跑了。跑哪儿了?谁知道……你说这世道。”
孟八爷见狐子死了,便松了手。他踢踢脚下的狐子,笑着对汉子说:“你不是吃这碗饭的料。照这样瞎碰,够呛。弄不好,媳妇的毛没摸上,自己先摸上阎王老子的卵脬子了。”
汉子羞恼地瞪孟八爷一眼:“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给你说了没治了。有治,谁愿受这份罪?”
“打沙米去。城里有人收,一斤八角呢。黄毛柴籽一块多。只要吃苦,总比搞副业强。”
“那多咋才能收拾上个媳妇钱?还是打狐子便利,一张二三百多,几十张就一个媳妇。打沙米?嘿,驴年马月,儿子都老了。”
“哈,想得美哉。几十?你以为狐子是你裤裆里的虱子?由了你抓?实话说,你黑馍馍盖天窗,连个踪踪儿都不会辨哩。你瞎猫盯个死老鼠,见踪踪儿就撵,挣断膀颈连个狐屁也闻不上。碰上个夜踪,别说撵一天,十天也不成。狐颠颠,人三天。你还没撵上,人家又走了。人家走到哪吃到哪,又不等着叫你去要他的命……咋?不服?不信?今天是你瞎驴碰上个草垛,见个病狐子……知道不?这是个病狐子。你看是沙皮,肚里有虫。它肯定卧在阳洼里,对不?告诉你,只有老弱病残身体不行的才卧阳洼。”
汉子颠了脸,一句话也不说,显得很沮丧。半晌,叹口气。
孟八爷踢踢死狐,说:“那规矩,想来你知道。你打伤了,我打死了,按规矩归我……不过,你要是听我的劝,回家,不吃这碗饭。这个送你。”
汉子抬起头,不相信地睁大眼睛。
孟八爷对灵官说:“走吧。”就提了枪,径自走去。那汉子怔了许久,叫一声,扑下沙丘,抱了狐子,含糊地发出快乐的叫声。
灵官一声不吭地跟着孟八爷。孟八爷说:“算了,给他算了,够可怜的。唉,够呛……你信不信?打不上个狐子,他连家门都不好意思进的。”
灵官望一眼孟八爷,很欣赏他的做法。他感受过为了打张皮所付出的艰辛劳动,更能体会出汉子的沮丧。他本来也想劝孟八爷把狐子让给他,但又不敢开口。他想,会不会犯忌?这是不是那个牧羊人给的馍馍带来的好运气呢?把打下的狐子送人,会不会把运气也送了人呢?他没敢开口,但没想到孟八爷会那么爽快。
听到一阵喊声,灵官转身,见那汉子追了上来,提着枪,背着狐子。到跟前,他把狐子扔在沙丘上,说:“我不能要,说啥也不能要。破了规矩,成啥人了?”他的脸涨得很红,汗珠在脸上滚,出气声如拉风匣,前襟上淋漓着狐血。
孟八爷生气了:“啥规矩?规矩是人定的。这又不是你抢的,是我送你的。交个朋友,你回家也好有个交待,脸上也光彩些。再寻个路数。吃这碗饭,得懂窍门,瞎碰不行的。”
汉子抹抹头上的汗,喘着气。忽然,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叠裁好的卷烟纸,小心地翻一阵,抽出夹在里面的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硬往孟八爷手里塞。“买包烟,买包烟。”孟八爷黑了脸,一把夺了,扔到狐子身上。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五章(6)
“真是的。爱钱,几百块钱的狐子不背,要这点钱干吗?”说着,他扭头就走。
汉子呆了,搓着手,不知该干些什么。望望远去的孟八爷,他很快掏出一个东西塞给灵官,说:“这个给他,真正的黑鹰膀子。”灵官一看,是个精致的烟锅儿,想塞给他,却见汉子脸已憋得通红,快要憋出泪来了,便嗯了一声。
走了一里多路,灵官才取出那个烟锅,他以为准挨骂。那知,孟八爷眼睛一亮,一把夺过,问:“哪里的?”灵官说出原委。孟八爷摇摇头,笑了。他用手捋着黑红的烟杆,说:“这可是个好东西呀,活了。瞧,活了,真正的活黑鹰膀子。不是干骨头。”
孟八爷瞧瞧偏西的太阳,说:“成了。今日个成了。回吧,不要天天熬个贼黑。”
(3)
快到窝铺的时候,太阳还很高。孟八爷把背包给了灵官,打发灵官先去。他说去收拾个兔子,解解馋,就提了枪,朝那片黄毛柴很密的沙洼走去。
帐篷支在一个避风保暖的沙洼里。一见它,灵官就产生了十分温暖的感觉。连日来,他没能很好的休息一次。每天早晨四五点出发,回来已到夜里,两不见日。体力迅速下降,人也脱了相。脱相是正常现象,进沙窝打狐子的人没有不脱相的。孟八爷说这叫塌膘,就是把身体里多余的脂肪消去了,再适应几日,人就精干许多,跑多远的路也不乏。还没适应的灵官最渴望睡觉。今日回来得早,太阳还老高呢。他估计花球那个磕睡包也在睡觉,不想惊动他,就不声不响钻进帐篷。
灵官听到了一阵含糊的呻吟。等他回味出这声音的奇怪时,他已钻进帐篷。
花球光着下身爬在一个同样光着下身的姑娘身上。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灵官一眼就看到姑娘那张不知所措的脸。花球的脸煞白。显然,他没想到这时会来人。很快,他笑了笑,很蠢,嘴里咕哝了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啥内容。
灵官一下懵了。他愚蠢地动动嘴唇,仿佛想解释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怔了片刻,才想到应该退出帐篷。
逃出帐篷,脑子仍嗡嗡响,腿竟不争气地没了气力。他怎么能干这种事?灵官想。自己和孟八爷连命死挣地苦,他竟这样。畜牲。这一埋怨很快冲淡了方才的尴尬和慌乱。他知道自己待在帐篷门口也不是个办法,就咕哝一句:“我去看看骆驼。”离开帐篷,上了沙坡。
肯定是那个拾发菜的姑娘。灵官想,一定是。灵官这才想起了姑娘那张因惊慌而扭曲的脸,心里很别扭。他想到了姑娘很水的笑。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使他的心境瞬间变得很坏。管她!他想,她又不是自己女人。真不是东西,才认识几天,就干这种事,就这样顺溜溜叫花球……花球也不是东西,竟在窝铺里……窝铺里宁叫停棺,不叫成双。据说,犯了忌讳,枪管会炸裂的。
灵官心里有了气,对自己的落荒而逃很不满意。就是,又不是自己干了亏心事,慌啥?应该咋样?是不是应该叉着腰指着花球的鼻子叫他滚出去,到沙洼里干去。这是啥?这是帐篷,是猎人的帐篷。不是妓院,不是配骡马的木栏。滚!滚!灵官在幻觉中尽情向他们发泄了怒火,心里平顺了许多。
一会儿,他听到唏嗦声,知道是花球来了。他觉得脸突地烧了,有些羞于见他。怪,倒像是他干了亏心事似的。
“灵官哥。”
花球叫了一声。声音很反常,称呼也很反常。他一向直呼其名,大不咧咧的,嘻皮笑脸的,尾巴叫人捏住就成“哥”了。你不是一向不认“哥”嘛?你不是一向不承认出生月份比你大么?咋突然成“哥”了?灵官感到好笑,心里却很怪地被这称呼拽出一缕热感。他转过身。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五章(7)
花球笑着,强装出啥都不在乎的样子,而这不在乎分明又是最大的在乎。而且,他的笑很生硬,充其量只能算咧嘴,但又咧得不对称,左边过大了些,显得非常难看。灵官觉出他的难堪,便垂下眼不去看他。
“说好的,要娶她的。”花球说。他仿佛在强调自己的做法的合理性似的。果然,这句话一出口,他的表情便自然多了。他留意着灵官的反应。
灵官肩头动动,心上也像卸下担子,问:“她爹知道不?”
“还没告诉。那老汉倔得很。”花球叹口气,“不过,好多了。吃过几顿饭。等会还来,打发她来做饭。”
“哈,你倒好,拿我们的东西做人情换媳妇。”
“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七八天没吃饭。苦呀。没看见吗?姑娘嘴上尽是干皮。”
灵官笑了。他哪里见啥干皮呀?连模样都没瞅清呢。这一笑,花球轻松了。
“别给爷爷说。”
望着花球的鬼样,灵官笑了:“怕啥?孙子找个媳妇,人家眼睛会笑成鸽粪圈儿呀。”
“哪儿呀?八字还没一撇呢。”
“啥?还没一撇?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要啥一撇?你是不是只是玩人家?耍人家?那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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