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45章


女人冷笑道:“你又是个啥货?你脑子里除了挣钱,还装了些啥?我们娘儿们的冷热你管过没?你是人,难道我不是人?为啥你能在大世界里晃荡,我就非要在这个沙旮旯里憋死不可?有啥话你明说,用不着找啥借口。我干是干了,就算丢人也罢,典脸也罢,反正我干了。你给指条路,刀死呢?还是绳死?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你个婊子,倒有理了?你咋呼啥哩?你愿咋死,就咋死去。谁也知道,又不老子逼死的。你想拼命,没门。反正你脸丢尽了,人也活完了。”
“你当然希望我死,好给你腾身子。成哩,你明说。用不着找借口。”
“老子不和你斗嘴。说一千道一万,老子铁心了。”
“好得很。”女人冷笑道,“你以为跟上你享福呀?屁。话寡。你吃香的,你吃去。老娘吃糠咽菜。你坐卧车,你坐去。老娘拉我的架子车。离了狗屎还不种辣辣子了?”
“好。”双福冷笑道,“想开就好。你说,啥时候办手续?”
“啥时也成!”
“嘿,话不能说绝,双福。”孟八爷说,“事不能做绝。谁没个一差二错?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头掺面好吃。啥都是原装的好。别以为烫头发的,穿高跟的,抹红嘴唇的,是爱你。屁胡子。是爱钱。是看钱的面子,等你没钱了,试试看……”
“八爷,你也用不着劝。”女人说,“人家早就打好主意了。几年了,屋里不扰个影儿,信也不回,还以为他忙成个驴呢,可谁又知道他究竟干了些啥。五黄六月的,我眼窝里淌汗,手心里起皮。你倒好。一样是个人,为啥你能?我不能?他想干啥叫他干,省得我们娘儿俩一天提心吊胆的……八爷,你不知道,人家早想甩我们娘儿俩了。迟一天早一天,没啥。”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7)
“你知道就好。”双福冷笑道。
孟八爷说:“谁也别说气话。过头的饭能吃,过头的话不能说。不要动不动离呀离的。有啥话,好好说。心字头上一把刀,谁都忍着点。”
“还说啥?八爷。”双福提高了声音,“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叫我说啥?你还叫我在人面子上走不?啊?!动不动叫人指脊梁骨,说他的女人如何如何。我的脸往哪儿放?”
“你自己呢?”女人嘲弄道,“你不能光拿镜子照人呀。也该照照你自己。我有错,你就十全十美了?”
“男人生来是打天下的。知道不?”双福冷笑道。
“天下的理全归你一个人了?是不是?”
“没说的了。一个字,离!”
“离就离!”
孟八爷跺着脚道:“还有没有别的屁放?”
(4)
老顺猴塑塑蹲在东沙窝里的沙丘上。瘸五爷咋劝也劝不回来。
晌午时分,起风了。沙土啸叫着自天而降。老顺竟凝成个土人儿了。眼珠掉进了眼眶,深枯枯的怪吓人。
风最猛的时候,太阳就瘦,小,惨白,在风中瑟缩。满天黄沙。沙粒都疯了,成一支支箭,射到肌肤上,死疼。空中弥漫着很稠的土,呼吸一阵,肺便如浆了似难受。
最怕人的是风中的声响,像千百头牛吼,但远比牛吼难听。有人说那是风吹沙驴球的声音,或是风过塌陷的沙洼所至,但老人总说是黄龙在叫。沙子和风就是那家伙叫出来的。沙窝于是成一个大风箱了。太阳先前泄在沙上的热气早叫风带走了。而风中的太阳也自顾不暇,像三九天抱着膀子吊着清涕的光棍汉一样,还舍不得把身上的热量施舍给人们呐。不过,风尽管凛冽似箭,但沙湾人不出门它也没治。万一出门呢?好办,前襟相搭,再勒个大系腰,身子就暖和了。脸呢,顾不上了--这年头谁还顾脸呢?
从双福家出来,老顺就似在梦游,神情依旧那么痴呆。瘸五爷怕他想不通寻短见,就不即不离地跟着他。老顺一直飘向沙洼,凝在沙丘上。
“老顺,没啥。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没啥。”瘸五爷用瞎仙那里听来的话劝。
老顺不语。
“真没啥。这事儿多着呢。娶不上媳妇的,又不是猛子一个人。”
老顺不语。
“猛子不懂事。气头上说那话,没啥。大人不见小人过。记啥恨?和儿子见过,还不气死?”
老顺仍不语。
瘸五爷没辙了,像个磨道里的驴一样转起了圈子。转一圈,叹一声。许久,掉头,去了老顺家。
灵官和憨头闻讯赶来时,风已起,沙满天。灵官老远就看到沙丘上的黑影儿。他自然知道猛子那句话的份量。瘸五爷一转述,就明白那是把刀子。
一股风沙裹来。灵官低头,沙粒啸叫着打到脸上。脸顿时麻了,烧烘烘的,像刚听到猛子的丑事时一样……那个臊啊,仿佛被当场抓获的是他……但他没怨猛子叫他家蒙羞。他能理解猛子。他只是为他必须应付的那种尴尬难过。但很快他便知道,最尴尬的,其实是父母。
“走吧。爹,风大了。”憨头小心地拽爹的袖子。
灵官见爹的头脸上尽是沙尘。人也瘦瘪了许多,仿佛大风吹干了所有水分,把他吹成了木乃伊。
“走吧,风这么大。有啥,到屋里去。”憨头说。
老顺不语不动,瓷了似的。
“总得说话呀。”憨头说,“蹲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灵官捣了憨头一把,搀住爹左臂。憨头明白灵官用意,搀了爹右臂。二人用力,将爹提起,走下沙丘。老顺也不挣扎,时不时喉间咕噜一声。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8)
走不多远,兄弟俩便累得接不上气了。刚一松劲,老顺便依旧爬上沙丘,在原来的地方,凝成块石头。
“像啥嘛?你说你像啥嘛?风这么大。”憨头急了。他的话一出口就被风沙带走了,有气无力地飘向远处的沙洼。
兄弟俩徒劳地又重复了一遍那过程,累得东倒西歪,直喘粗气。但老顺最终还是坐在原地。变化的是,老顺第二次返回时,憨头拽坏了他的袖子。
“饶了我,行不?”老顺终于说话了,嗓子哑哑的。
“有啥话,到屋里说。”憨头说。
“叫我一个人呆呆。放心;我不死。罪还没受够呢。死不了。”
灵官望望憨头,苦笑着摇摇头。憨头说:“你看着,我去叫孟八爷来。”灵官说:“拉上车子。”憨头应声去了。
灵官望望苍老了许多的父亲;一阵难过。叹口气,走过去,背风坐下。风沙使劲抽打着脊背,似拍岸的惊涛。
一切,迷蒙于黄尘之中了。
忽听到呜呜的哭声。灵官扭过头。父亲脸上已多了两道泪流。那是浑浊的泪。流过鼻洼,冲下沙尘,流进嘴角。
“我造了啥孽啊……呜呜,养下这些个爹爹……有啥意思?呜呜……活着有啥意思?啊?你说老天,有啥意思……活着有啥意思……没意思,一点也没意思……”
灵官不去管他,由他哭。他倒是希望他哭,把胸中的淤闷泄去一些。只是这哭声太耍窬獬菰谛纳匣椿ィ鲆徽笳笏嵘?br />
一阵风强劲地卷来,卷起黄沙,泼向老顺,把哭声泼息了。灵官索性蹲在父亲身旁,闭了眼。这时,他才有些恨猛子。只有在发现父亲可怜的时候,他才觉出猛子确实不该,尤其不该说那些话。
风小了些。父亲喉间的咕,极像受伤的兽类边舔血边发出的那种。他的脸上弥漫着一种暗灰色的死气。这使他显得很苍老,也很可怜——平时凶声凶气骂人的父亲原来也很可怜。灵官眼里倏地蒙了层水气。
孟八爷、瘸五爷来了。老远,孟八爷就嚷道:“你是女人精,是不是?哈,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一手,是跟老婆子学的?还是跟儿媳妇学的?走,走,不要叫我绑个死猪娃儿,叫女人们看见裤裆都笑破哩。”
憨头拉着架子车跟在后面,忍不住笑了。
到跟前,孟八爷从车上取下一盘麻绳,作势要捆。老顺站起身,一言不发,下了沙丘。孟八爷说:“连个烫面条儿都背不住,算啥带把儿的?真是的。”
老顺木了脸,梦游似往村里走。衣裤突然显得过分宽大。风一吹,老顺的身子一鼓一荡的,像要被风带了去。
太阳偏西了。
(5)
晚饭后,家里仍死气沉沉。猛子不知躲到何处去了。老顺和老伴在炕上挺尸,对放在头旁的两碗饭望也不望。憨头蹲在门坎上,手抚右肋,拧个眉头。莹儿出来进去悄声没气,似自己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见了谁也是脸一红,便低眉顺眼,匆匆而过。瘸五爷进来过几次,除了叹气,便是沉默。
灵官觉得心里憋得慌,就出了家门。路过北柱家,见北柱挤眉弄眼招手,便过去。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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