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46章


灵官觉得心里憋得慌,就出了家门。路过北柱家,见北柱挤眉弄眼招手,便过去。北柱说:“知道不?双福要离婚。嘿,那婆娘也烈得很,一点也不含糊,说离就离,一趟儿去了乡上。可没人,要不,真离了。嘿,你说,这可……听说,双福答应给她二十万。女人不要,说离了他照样活。到城里拣垃圾也成,不要他的臭钱。你说这婆娘,邪了……我估摸,她是想和猛子结婚。”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9)
“人呢?猛子。”灵官问。
“在毛旦那儿。”
灵官便走向毛旦家。老远,就听到毛旦的破锣嗓子:“怕啥?你说怕啥?球,放心……”
进了门,猛子果然在,还有白狗、花球等人。毛旦一见灵官,便露出一惯的嘻皮笑脸相,吸一下清鼻涕,说:“来呀,帮你哥参个谋,也好日后叼个奶头吃。”灵官不理他。
见灵官,猛子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他又为自己显出的尴尬而羞恼。他胀红了脸,气呼呼哼一声,想说句啥但终于没有说。
白狗说:“怕啥?又不是你叫他离的,他有多好?嘿。”
毛旦嘻笑道:“就是。怕啥?拔了胡萝卜,有窝窝儿在。有啥呢?可这孙蛋,怕是常在城里逛花了眼……听说那舞厅可逛不得,花球,啥?这个点子那个点子的,老子可记不清。”
花球笑道:“左手捏的手腕子,右手摸的靠###蛋子,胸膛挨的两点子,脚下踩的鼓点子,心里想的鬼点子……”毛旦接口道:“有了钱嘛,当然要蹬乡里女人了。然后,嘿,啧,搂一个,啧,高跟鞋,烫发头,软乎乎的奶头,白汪汪的脸,红丢丢的嘴。嘿呀,美死个驴撵的。”
白狗笑道:“眼热了,你也搂去呀。”本书由炫书网提供下载
“搂?拿啥搂?”毛旦嘻笑道,“要肋巴倒有几根,可人家希罕不?人家喜欢的是啥?白白净净的脸儿,花花绿绿的票子,或者掌个印把儿呀啥的。老子们,只是球--还不是个好球。”
“谁说不好?”白狗笑道,“一个城里女人正和当官的贼男人在外面干好事。嘿,叫一个拾粪的农民碰见了。女人怕他嚷嚷,就叫他也干。嘿,一干,女人就叫唤:天老爷呀,还是农民好。”
花球一口茶喷了出来。猛子也忍不住笑了,但他望一眼灵官,硬生生收了笑。
毛旦拌拌嘴:“好又顶啥用?现在女人喜欢钱。谁又在乎软硬呀长短呀,钱多就好。北柱,你有经验,说,是不是这样?”
“屁,我咋知道呀?要想知道,经过一遭。你也去试一试嘛。黑夜到城里广场门口,见背个包游来游去东瞅西望的,就问卖不卖?试一试嘛。”
“也不一定。”白狗挤眉弄眼道,“女人嘛,缺钱的喜欢钱,不缺钱的还是喜欢真家伙。像双福女人,图个啥?还不是图猛子猛吗?”
毛旦说:“倒也真不知他咋个猛法,也没见识过。”
“见识一下,不就得了。”白狗煽动道。
猛子沉了脸,唬道:“你们是皮胀唤了,想挨揍?”
毛旦“哟”了一声,道:“瞧,瞧,礼行都给了你了。你多少次欺负老子,啊?老子说了个啥?老子们逗你一次,你就放恼了。不行,白狗,花球,来,我们也给他上个刑法。”
三人笑着一涌而上,掀倒猛子。灵官怕猛子难堪,出了门。屋里嘻笑声,打骂声响成一团。半晌,忽听毛旦叫道:“哎呀,电把子,怪不得……”“驴的一样……”“怪不得那婆娘……双福的我见过,平滩上一个秃桩桩,蚕儿似的……”
天空里有一牙月亮,外面并不显黑。有了这几个活宝的陪伴嘻闹,灵官便放心回家。走了几步,听到几个女人在路口上叽咕:“你说这骚货真连脸都不顾了。”“就是呀,娃娃都那么大了。”“你说双福差了啥了,钱又那么多……吃不愁穿不愁的,还巴望啥呀?”“福烧着了。”“就是,人嘛。”“就为那点事,嘿,啧啧……”灵官听出她们在喧双福女人,就绕过路口,他听出其中有一个被称做“公共汽车”的女人,心道:“你也配议论别人?”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10)
忽想到家里的沉闷,便驻了足。才入夜,离上炕还有一段时间,心中又有一种搅得他坐立不安的情绪,便想找个人聊聊。想来想去,想到孟八爷。
(6)
孟八爷家在村子的最北头,是个没有院墙的“明庄子”。孟八爷不喜欢拘束,老婆子一过世,他就和花球爹分家另过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孟八爷坐在院里的一段木头上,在夜色里凝成块石头。那条黑狗蹲在他身旁,也凝成块石头。
四周很静。远离了村里的喧闹和挤压,静出一种萧条冷落,也静出一份淡漠超然。一抬眼,便可望见月光下的田野。一切都显得朦胧模糊,又因之透出相应的遥远空旷来。除了隐约可闻的“促织”的吱吱叫声外,便剩下秋风吹动树叶的哗哗了。
静立片刻,灵官的心仿佛被水洗了似的清凉。许多喧嚣远去了,近的是奇妙的朴素的静穆。他不忍打破这静穆。
孟八爷不声不响往旁边挪挪身子,让出一段木头。灵官坐下,摸摸黑狗的头。黑狗便舔舔他的手。孟八爷自言自语地说:“天凉了,一年又过去了。夜里长脖雁叫呢,今年冬天冷得苦。”
灵官没应声。孟八爷梦呓般的声音慢溜溜像喝米汤,一直流到他心里,化了许多疙瘩。他沉浸在这种氛围里,觉得话语是多余的。
孟八爷又说:“你看,树叶儿一次次黄了,人一个个死了。细细想来,怪有趣呢……啥都在哗哗地变个不停,啥都是假的……黄胡子是前年的今天死的。那可是个厉害人呀,啥都干了,斗人,打人,坑人,害人,当然也救人。现在,怕是只剩下骨头了吧……还有他的婆姨,那个大脚婆娘,能干得很,啥都难不倒她,也死了,坟也平了……啥都没了。早年,大沙河里树多,水大,野狐子多。现在,嘿,树也没了,狐子跑了,水也剩下饮猫儿的了。过几年,谁知道又是咋样呢……有意思得很。细细想来,真是有意思得很。”
灵官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沧桑感,想说啥,又觉得啥也说不出心头的感受,索性闭了口,叹口气。
“天也变了。早些年,雨多,雪也多。铜钱大的雨一下就是好几天,雀儿头大雪能埋了靴子。现在,少了,啥都少了。天旱了。变个啥样儿呢?你说,变来变去,能变成个啥样儿呢?”
“管他呢?变成啥变啥。”灵官说。
“对,管他呢?可看来,有意思得很。几十年了,看得多了,经的也多了,啥事儿也有趣。骗人的叫人骗了,坑人的叫人坑了,斗人的叫人斗了,厉害的也没厉害出个啥名堂,富的也没富出个啥结果。都一样,终究都一样。一个土馒头,把啥帐都算了。”
灵官说:“就是。可人都看不透这个。”
“看透了就不疯了。真都疯了,你看,追钱的,追权的,追啥的,都疯了。都是假的。追来追去像狗追了个尿脬,一咬,迸的一声,空欢喜。啥都没有,都是假的。临亡了只是四块棺板……现在好多人连棺板都没有,只有个匣子。你说,一群狗追个吹气的尿脬,可笑不?……还不如尿脬呢。尿脬还有一块臊皮,而人,啥都没有。眼一闭,啥都没有。”
孟八爷用手抚抚黑狗的头。黑狗喉间咕噜几声,仿佛很理解他的话。黑狗已经老了,常见它身上吊着一疙瘩一疙瘩的皮毛。灵官不知道它的确切岁数。记得小时候,常和这狗玩。那时,它还是年轻雄壮的公狗,常常追逐漂亮的母狗,追上就干那不要脸的事儿。灵官几次看到娃儿们把它和跟它“连了裆”的母狗打得吱哇乱叫。现在,它老了,也不可能再有“连裆”的好事了。追忆往事时,它是否也有人似的惆怅呢?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11)
孟八爷又说:“听过猴子捞月的事吗?啥都是那个假月亮。知道了那是个假月亮,就不去捞了。可问题是猴子们都当它是真的,就去捞,费个九牛二虎之力,一捞,哗--,散了。聪明的知道那是假的,不聪明的,还以为月在水底呢,一头栽下去,完了。到死还不知道那是假的。你说,可笑不?……黄胡子,啥没干过?威风大的那阵子,皇帝老子一样,想睡谁的女人,就睡。临亡了,啥?都是假的。现在,嘿,都没了,只剩下几根骨头。再过些年,骨头也没了。都这样。你看北柱妈,年轻时,画上人一样,红处红,白处白。现在,那红呢?那白呢?啥都没了,老眉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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