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47章


处白。现在,那红呢?那白呢?啥都没了,老眉枯攒的。啥都一样。你还小,还看不出这些。到老,就明白了。”
灵官觉得自己头皮渐渐麻了。他感到灵魂深处有种震撼。心随之灰了。一切都变了样子。一切都像年代久远的画一样,无论画面如何清晰,总透出一种过时的霉味,心随之平静了。想到猛子的所为,便感到有些滑稽。几次,莹儿在他心头晃过,竟也晃不去心头的淡漠。
月亮缓缓地在云层里移动着。是云层移?抑或是月亮移?不知道,反正在动就是了。没有院墙的院里很静。风很清。黄叶哗啦啦响。孟八爷望着很远的地方,又像啥也没望。黑狗也痴了似的,不知是老得懒得动了,还是经的多了,已没再叫它动心的东西了。
灵官的身心都化了。
遥闻一声犬吠。
(6)
猛子被白狗打坏了。当晚,就被背回家里。
打架的原因很简单:白狗们强制性参观了猛子的生殖器后,还不尽性,提议给猛子个“老汉看瓜”:就是将他的头塞入裤裆扎成一团。猛子放恼了。
放恼了的猛子几下就将花球和毛旦摔倒,按倒白狗,用生殖器在他眼窝里捣,边捣边叫:“看,没见过?老子叫你看。”白狗也放恼了。两人扭成一团。
最后,白狗一酒瓶打昏了猛子。
一见猛子血迹模糊的样子,妈吓坏了。她以为是双福打的,赶紧打发憨头去请大夫。
老顺跳起来:“扔出去!扔出去!打死活该!打死活该!老子门里没这号畜生。羞先人哩。羞先人哩。死了好!死了好!”
猛子挣扎着爬起,却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
“你叫啥?叫啥?还有脸叫哩?死去!死去!”老顺猴子似跳着。
妈用热毛巾擦着猛子脸上的血,身子哆嗦着,眼泪不住地涌。
憨头请来了大夫。大夫察看一番,说不要紧,包了伤口(伤口早不流血了)。猛子直喊疼。大夫就开了点西药。
这时,毛旦才说出了猛子受伤的原委。灵官妈一听,像抖着毛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跳了起来:“我还以为是双福呢。是白狗呀?他凭啥?凭啥把人打成这个样子?老娘问他个青红皂白。”说完,就往门外扑。
毛旦捞住她:“猛子也打人家呢,鼻血也打下来了……猛子先放的恼。”
“不管咋说,总是他打坏猛子,又不是猛子打坏他。抬,抬到他家。不信天底下还没个理儿。”灵官妈吩咐憨头。憨头却不知所措地望父亲。
“你咋呼啥?咋呼啥?”老顺指着老伴鼻子喷唾沫星。“羞死先人了。养下这么个爹爹,还有脸到人家门上去呀?”
“是我的爹爹,不是你的爹爹?挨了打,还不叫人问个理?”
“他咋不打我?啊?!他咋不打你?!啊?!为啥单打这个短命畜生?啊?!他天生就是个挨打吃粪的货。我还嫌打轻了呢。一下子把脑浆捣掉多好,省得日后浪费国家的一颗子弹。”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12)
灵官妈哮叫起来:“你恨啥哩?咒啥哩?你捂住心口想一想,你还像个老子吗?啊?!憨头,你去取那个洋镐来,叫他捣。我看他捣谁的脑浆。老娘尿一把屎一把抓养大,还没动过一指头呢……把你个老贼还有理得很。”
老顺抖着胡须道:“呸!根子就在你这个老妖身上。小小儿就顶到头上。老子一句也挂牵不成。看,看,大了啥坏事不干?啊?!你不要鼻脸,我还要呢。我知道你的脸皮有城墙厚,我知道你‘杂格子里不干净’。还有脸说老子?呸!丢底典脸的老祸害。”
毛旦往门外推老顺:“算了,算了。别提起箩儿斗动弹了。谁都忍一忍。事情嘛,出的已经出了,说也没用。”
“你过开!”灵官妈撕开毛旦,“叫他说。我咋丢底典脸?我偷了?抢了?坑了?骗了?还是卖了?你说,说不明白,老娘不饶你。我也委实不想话了。要捣,你把我的脑浆也捣了。”边说边用头一下下撞老顺的胸膛。
憨头慌了手脚,前走一步,后退一步。前后几次,才决定去捞母亲,手刚拽住衣襟,便挨了她一巴掌,更显得手足无措了。倒是花球果断得多,拽住灵官妈胳膊,一下就将她拽过来了。
“花球,你丢开。”老顺叫道?“看她还吃了我?简直不是东西,成精了?啊?!你的爹爹干了些啥?还说不成?啊?!你个老妖好得很,咋不把你的爹爹管住?啊?!咋尽往先人脸上抹黑?啊?!”
“算了,算了。”毛旦劝阻道,“谁都忍一忍。忍一忍,啥事都过去了。”
“哟,是我一个人的事了?”灵官妈凶乎乎前趋一步,“你尽了老子的责任吗?养不教,父之过,你教了个啥?”
“教?”老顺大叫,“老子说两句你都要吃人。咋叫老子教?”
“就那样一个教法?啊?!你除了捣脑浆,就往死里咒。还教了些啥?谁家的老子那样教儿子?啊?没好话吗?”
“好话?你的爹爹还能听进好话?他是人吗?啊?是畜生。听过老子哪句话?是老子叫他嫖风打浪?啊?!”
莹儿进了门,拉住婆婆的手往外拽。灵官妈边挣扎边嚷嚷:“你也少装没事的闲人。你哪点尽到老子的责任了?丢开,你丢开!我不信他还吃了我……一辈子了,叫你欺一辈子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还饶不过我。有本事,你把老娘囫囵吃上!”
莹儿前边拉,花球后边推,很快将灵官妈拉出了书房。一出书房,她的骂声也熄了。
猛子闭了眼,一头汗珠,不知此刻最折磨他的是心理痛苦,还是身体痛苦。
老伴一出去,老顺便泄了气,蹲到了炕头上,抽烟。抽一阵,才回味过什么似的说:“这老妖,啥意思?说老子没尽到老子的责任。啥意思?是说老子没给他娶媳妇?啊?!她也说这样的话?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啊?!”说着,扔了烟袋,谁也不理,垂了头。半晌,淌下两行泪,也不擦,一任泪水流。要不是偶尔喉间有抑不住的哽咽的话,谁也不会发现他在哭。
灵官进门的时候,该平息的都平息了。母亲在莹儿的小屋里呜呜。父亲颠个脸,蹲在炕沿上,啪啪啪抽烟,时不时丢一句骂人话,像冷灰里憋出个大豆。毛旦还在指手划脚品头论足。灵官觉得一股浊气扑面而来,把孟八爷带给他的那点儿清明全冲光了。
(7)
受伤使猛子避开了一个难题:出了丑事后如何进家门?
猛子觉得最无脸见的是母亲。对父亲,反倒没有歉疚。父亲的怒骂和抱怨反倒帮他卸去了一半的心理负担。但无脸见母亲的阴影却笼罩着他的心。每每想起,总能叫他产生轻生的念头。这比那件尴尬事更叫他难堪。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八章(1)
次日清晨,头部轰轰的剧痛再次搅醒了他。他在看到了亮光的同时,也看到了母亲那张脸。母亲脸上充满了忧患。显然,对儿子身体的牵挂已使她淡漠了那件难堪事。一切都那么自然。母亲问了儿子的疼痛。儿子回答了母亲的提问。没有难堪,没有生硬,没有躲闪。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猛子倏然轻松了。这轻松甚至冲淡了头部的疼痛和对白狗的怨恨。他冷静地回忆了二人纠纷的每一个细节,承认先是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但白狗的那一击也不该。那可是要命的。记得先是他放恼,几拳揍到白狗脸上,打下他的鼻血。他像发泄什么似的击了几拳,一见血才醒悟地怔住了。白狗趁机捞过酒瓶,给了他一下。
他很高兴就这样轻易地进了家门。躺在自己常睡的地方很安全。风也罢,雨也罢,闲言碎语也罢,都可以关到门外。哪个部位压得难受了,翻个身。头疼了,吃片去痛片。昏昏沉沉,似睡似醒。他甚至都有点感激白狗呢。没有他的那一击,他此刻还像丧家的狗,在东游西逛呢。说不准啥时才能厚着脸踏进庄门。
母亲端来了早饭,是两个荷包蛋。他爬了起来。一阵晕眩。头轰轰剧疼。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伤得不轻。望着母亲担忧的目光,他笑了一下——他很惊奇自己居然还能笑出——俯身爬到枕头上,吃这碗特殊的病号饭。母亲望着他的嘴。儿子每一次咀嚼,都牵动她的眉梢和嘴角。
他说:“你忙去吧。我不要紧。”
母亲出去了。望着她消瘦的背影,猛子心头溢过一股异样情绪。母亲在听到那件事后该多难受啊。他的心颤栗起来。他这时才后悔自己的荒唐。“我真不是人。”他想。
吃过饭,把碗放到炕沿上,侧身而卧。等那身体活动引起的头部疼痛渐渐荡远之后,便冷静地回味两天来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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