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51章


“我又没说出拉屎二字呀?”莹儿嗔道:“行了,行了。越说越来了。”猛子笑道:“你吃你的饭,人家说人家的话,又没拉进你的嘴里,着啥急?”莹儿瞪一眼猛子,不说话。灵官说:“吃饭就吃饭,谁也不准说脏话。谁再说,拿稀屎罐子扣。”猛子笑了,一口饭喷到地上。莹儿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一语不发,出去了。
妈笑着说:“哟,这还了得。听这么两句,就咽不下饭,莫非嗓门儿芨芨棍细不成?”老顺笑着应和道:“就是。嘿,现在的年轻人……我们到城里拾粪那些年,拾完粪,手一拍,该吃啥就吃啥。哪像现在的年轻人,尖牙细嚼的,……其实,也是假干净,谁的肚子里盛得是洗衣粉?”灵官妈笑道:“这不,你自己招了不?以前我骂你吃屎货,你还不服。”老顺说:“少扯闲蛋。快吃!吃了干正事。”灵官妈说:“哟,啥事一碰上你就成闲蛋了?换了别人你就咋咋呼呼的。”老顺嘿嘿笑了。
吃过午饭,老顺去瘸五爷家。院里有好多人。五奶奶坐在门旁的小凳上哭哭啼啼。五子坐在台沿上满足地神秘地微笑着,沉浸在自己的境界里。瘸五爷捧个烟锅子在炕上蹲着,屋里进来个谁也不抬头。孟八爷劝他:“这种事谁遇上也一样。怪不上你,你也用不着颠个吊死鬼脸。谁的心也是肉长的,只有不长心的才说三道四。”北柱说:“也没听人胡说啥。谁也知道五子有病。”其他人都附和道:“就是,就是。”北柱又说:“再说又能说出个啥,不就点了个草堆吗?点了就点了,有啥?一个草堆,狗宝他要是吱唔,我的给他。”狗宝接口道:“谁吱唔呀?我可是啥也没说呀。冬上添炕,东西多了,树叶子,粪末子。引火嘛,随便谁家揽一筐,有啥?”北柱说:“就是。你到我家来,想拿多少拿多少。吃也成哩。”狗宝说:“你才吃草呢。”北柱说:“再有啥呢。再不就是咬了几个婆娘的嘴吗?那有啥……嘿,哪个婆娘的嘴没叫人咬过,又不是黄花闺女。老烂了,怕啥。不就是劲大了点儿,咬得出了些血。这有啥?狗宝娶媳妇闹洞房时,猛子还把新媳妇咬成个猪八戒呢。谁又说猛子来?”许多人笑了。屋里气氛活了。狗宝揪了北柱耳朵:“你还有个完没完?你又不是疯猪,下的死口,咬住人不松口。”北柱哎哟几声,说:“再不说你,总成吧?”狗宝在他屁股上狠狠砸了一拳,才松手。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九章(3)
北柱说:“再说,这也不能光怪人家五子,对不?那几个婆娘也不像话。五子有病,你们总没病吧。他撵你,你又不是没长腿,对不?你一跑,能叫人家轻轻巧巧咬住嘴唇?怪事。我估摸他们是不是见五子是个童子鸡,想尝尝叫他咬的滋味?”人们又笑了。孟八爷笑骂:“你真是长了个两面嘴,正能说,反也能说。啥到你嘴里也能生下几个娃娃。”瘸五爷突然开了口,声音很大:“北柱,你要是耍嘴簧儿的话,到外面耍去。我心里够难受了。养了这么个孽种,不如碰死。我对不住乡亲多了,再不能叫人家戳脊梁骨了。”北柱张张嘴,没说出个啥来。
孟八爷对瘸五爷说:“好了,好了。北柱啥人谁不知道?说说疯话,跟月婆娘放了个米汤屁差不多。”
“谁又当真了?”北柱缓过气来似的拍了孟八爷一掌:“话往好里说,咋是月婆娘的米汤屁。狗屁也罢,人屁也罢,猪屁也罢,咋也不能是月婆娘的米汤屁。我又不像你,见个月婆娘,就老眉哭攒攒地讨口奶,才能放出米汤屁来。”屋里人又哈哈笑起来。这一番“屁话”解了北柱的尴尬围。瘸五爷又蹲了下去。
老顺说:“谈点正事儿。五子这样也总不是个法子。今日点一个,明日点一个,把草都点完了,冬上还不都成冻死鬼。再说,咬人……总不能把村子咬得路断人稀吧?”孟八爷说:“我也正思谋呢。大伙儿出个点儿,想个法子。”狗宝说:“还说个啥呢?有病总得治嘛。”北柱说:“人家都站到井里要马勺呢。治?拿啥治?五爷只差拿干爪骨熬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瘸五爷抬起头,说:“行了,行了。再不磨牙了。我的心凉了。”
孟八爷说:“你凉了是你的事。我是眼睁睁看着这娃儿长大的。从玩土窝窝,拍馍馍光光,到长成个墙头高的汉子……今天成这样,谁的心上也不舒服。究竟咋办?谁也发个话。”
北柱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没钱。计划生育把我罚了个贼光……可我也要出上几个。出五十。谁也出上几个,能出多少,算多少。”老顺说:“我多的没有,出一百。”在场的纷纷报了个数字。
瘸五爷说:“算了,算了。你们的心我领了。没用,我觉得没用。这病,住医院,就好了。一回来,又犯了。白花钱。花了几千块,病倒越来越重了。算了,由天断吧。断成个啥程度,就是个啥程度。”
“你别管。”孟八爷说,“你该尽的心尽到了。等我们该尽的也尽到最后再说。天不杀无根之草。”
“就是。”老顺附和道,“天不杀无根之草。”
夜里,他和孟八爷去各家张罗,有出钱的,有出粮的,帮凑八百多块钱。瘸五爷死活不要。孟八爷说:“就当你借我们的,有了再还。”瘸五爷这才接了钱。次日,领五子进了城。
(2)
老顺进了家门,老伴正在训憨头。原来是憨头右肋疼,妈要他去看病。他不愿去。其论点是:吃药没用。论据是他吃了大夫陈肉头的几付药,反倒疼得更厉害了。
妈说:“你就瞎猫儿盯个死老鼠。不能到别处看看吗?到城里看看。听莹儿说你夜里疼得直呻唤呢。不看不行。你看你的嘴脸,都脱相了。”憨头道:“越说越玄了。”
老顺发话了:“看看也好。有病,治。没病,也好去掉娘老子的心病。”
憨头说:“我说算了。”
猛子听得不耐烦了,大声说:“叫你看,你看看不就得了。还得叫爹妈给你下跪不成?”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九章(4)
憨头遂不语。
妈把白狗又转送给她的那五十块钱给了灵官,叫他陪憨头进城。
两人坐车进城,到地区医院,挂了号。
大夫说最好做个B超。憨头一听得三十多块钱,死活不做。他说:“没用。做那个没用,又不能治病,做了又得买药,又得花钱,不如直接开些药算了。”灵官觉得有道理。
大夫号了半天脉,又看看憨头的舌苔,攒眉想一阵,开了药方。憨头额头浸出了汗,眼睛死死盯住医生眯缝的眼,嘴角随着医生眼皮的张合抽动着。
“不要紧,肝胃不和。”医生说。
灵官松了口气。憨头绷紧的脸也放松了。灵官取了药,除两付中药外,还有几盒逍遥丸,共花了二十几块钱。憨头很满意自己的决定,兴致很好,话也多了起来:“咋样?才二十几。光检查就三十几呢。嘿,还治不了病。”灵官笑笑。
二人吃碗牛肉面,看看天色尚早,便在街上溜达。憨头不常进城,对街上诸事都感到新奇,东瞅西瞧,兴头很高。显然,医生“不要紧”的诊断解除了他心头的负担。灵官一路为他作介绍,时不时想到与莹儿的交往,心中始终有缕愧疚的游丝在荡。
忽见十字路口有一女人,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疾言厉色,声讨过往小车。内容多为谴责当官的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不得好报之类。她疯颠中充满凛然之气,骂得一辆辆小车垂头丧气,灰溜溜远去。女人哈哈大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路人也随之大笑。这女人长就两幅面孔,对小车横眉冷对,对百姓却和风细雨,时不时打打招呼,寒喧几句。
憨头很新奇,驻足,望一阵,忽问:“这人是不是疯子?”
灵官笑问:“你看呢?”
“说疯又不像疯。说不疯吧,说话语气不像正常人。说疯吧,也好像清楚着哩。”
“对。”灵官笑道,“疯而不疯,不疯而疯。”他介绍道:“这人是凉州城里知名人物。她出名的原因就是敢在十字里骂小车。”
“也没人管?”
“谁管呀?现在,百姓看到小车哪个心平啊?但不敢当面骂。有个敢骂的,高兴还来不及呀。你不看警察也默许了吗?”
憨头果见那女人和警察喧几句,嘻笑两声。见过来一辆小车,她又开始中断了的声讨。那形神,竟似飞扬拔扈的领导作报告,又似警察喝斥罪犯,骂得那小车又灰溜溜而去,像亡命的小甲虫。憨头不禁笑了。
“哈,这婆姨。胆子可真大。”他说。
走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