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65章


“你真那么难?”
“当然啊。你想,人家动不动就抖翎毛。等到后来,我也不客气了。我尊你敬你都没个好脸,还尊你干啥?后来,她骂,我也骂,平打平骂。怕啥?红下脖子黑下脸,唱一场,怕啥?不过,挨了些打。那个挨刀货死要面子,我一和他妈吵架,他就打我,没轻没重的。几天几夜起不了床,起不了就不起……我就睡,没忙没闲的,就睡,哪怕六月天麦子烂到地里。后来,才好些了……你不骂,我当然也不骂。你待我好一分,我对你好十分。你给我一刀,我当然要还你一枪。对不对?……可也真管用,除了偶尔指桑骂狗或者呜呜闪电地走路外,她再也不敢耍泼妇劲儿了。你说,人怪不怪?尊你你不受,为啥偏叫人骂才舒服呢?”
莹儿笑道:“也真是的。娘家队里有个媳妇也这样说的。”
“是我把她的毛病治了。嘻嘻,信不信?……以前我起得稍迟些,嘿,包天大祸惹下了,不骂你个鸡飞狗上墙才怪呢。每天早上都是我做饭,扫院子,收拾厨房。不喊,她还不起床呢。等分了家,嘿,你照样得四股子筋动弹。你过你的日子,我搅我的勺子。叫你像地主一样把我压了七八年,现在你再压呀?嘻嘻。”
莹儿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马大哈呢,谁知你肚子里鼓点多得很。”
“啥鼓点呀?我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不过,别看我表面侉侉势势,心里可明亮得很。有次,她买了几个西红柿一进院子,就喊:‘月儿,吃柿子。’我正在厨房门上择菜,她望了我一眼,没说啥。不就一个柿子吗?你给我,我还不稀罕呢。我出去,换了二升麦子的,给她端去一升。她才脸红不朗灿地说:‘哟,我们有哩。’嘿,有哩?谁没有呀?我说:‘我买得太多了,吃不完,喂猪太可惜’。”
莹儿笑道:“你也真够坏的,把人家比猪了。”
“多着哪。有一回,白狗买了斤腊肉,她妖声妖气说:‘哟,你买上躲到门背后偷着吃去嘛,给我干啥?’呸!我一听,那个气呀。你知道她指的是啥?是我怀娃娃那次,害口,就想吃腊肉,可又没钱,叫挨刀货买了几两。他要给他妈,我说算了,人那么多,一人还吃不上一口呢,就没给他们。可那死丫头,傻乎乎说‘奶奶,我们可吃肉肉呀。’婆婆就记下了。所以,她那天才妖声妖气说那些话。你说,我是分了家的人,我给你端了,是我的心。不端了,你也用不着放那些屁。对不对?”
第十二章(4)
“就是。其实,闹得不和的原因尽是些鸡毛蒜皮。看开些,不就对了?何必斤斤计较呢?”
“谁说不是呢?”凤香撇撇嘴,“可她的心比针尖小呢……事情多着哪。后来,把院子挪出去,才好些了。可也好不到哪里。一见我和别人喧,她就像你婆婆那样冷言冷语的,以为我在议论她呢。真是的,我吃饱了撑的?议论你干啥?还怕磨秃了我的牙。”
莹儿笑了,心想:你现在不正和我议论她吗?
凤香仿佛看出了莹儿的心思,说:“就算我们议论你,也是你干了叫我们议论的事。对不?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怕啥哩?”
(3)
莹儿回到家,就进了厨房,帮婆婆做饭。婆婆留意地望她一眼,问:“她的山芋大不?”“大。”婆婆撇撇嘴,说:“人家是上了麻渣的,不大才怪呢。我们要是上了麻渣,一定比她的大。”莹儿笑了:“那我们明年也上些。像人家的山药,又大又匀,很少有籽籽儿的。”婆婆说:“轻巧话谁不会说?总得有钱。猛子灵官还等着娶媳妇呢。憨头又有病,吃一副药,就得好几块。”莹儿想说买麻渣的成本从山药里能出来好几倍,但见婆婆不冷不热的,便把话咽进肚里。
“那骚货,可不是个好货。”婆婆说,“以后少在一起搅。”
“是她一个人拉不动山药,叫我的。爹也同意了。”
“老贼也不是个好老贼……我又没说不叫你去。干活是可以的。可……可……少喧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那骚货的舌头上有裹脚布。你说上个一,她能编成个十。村里人谁都知道的。我怕她把你教调坏了。”
“我也没说啥。她也……没说啥。再说,我的心我长着呢。谁能教坏我?”
“难说。跟好人学好人,跟上龙王打河神。日子久了,坏毛病就不知不觉上身了。一上身,改起来,可就难了。”
“我知道。”
“那货的毛病多……北柱妈一喧就眼泪汪汪的。一个女人家,裹脚布缠在舌头上,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好像就她一个是十全十美的。其实也不见得。瞧着就叫人眼眚。再说,长个疯嘴。茄子花,萝卜花,见了谁是谁的话(花)。见人就喧张家的猫儿把李家的狗扯死,把左邻右舍都闹得臭不兮兮的。你说人家当婆婆的管不管?管吧,你是分家另过的,谁搅谁的勺子。不管吧,人家说谁谁的媳妇如何如何。骂的是她,可打的是公公婆婆的脸。”
莹儿知道凤香有串门喧谎儿的毛病,次数多了,难免叫人说三道四。但她也有心直口快有啥说啥的优点。邻里大多知道她的脾性,所以她的人缘并不差,并不像婆婆说的那样把邻舍搞得“臭不兮兮”的。
第十二章(5)
“再说,你也不能像野鸡钻柴棵,光顾头不顾身子,对不对?你看那个家呀,猪窝,真是猪窝。真正一个邋蹋婆娘的架口。”
莹儿说:“现在收拾得也干净啊。”
“那是现在。”婆婆的声音突地大了,“你没见过去那个阵势,简直进不去人。破背心子,烂裤头子,臭鞋底子,臭袜子,这儿一件,那儿一件。一进去,就一股臭哄哄的味道。”
莹儿想:这是哪年哪月的事儿啊?
“不说这个。单说这个……你说,你的日子是谁给的?是人家墙头高的儿子给你的。对不?你嚣张啥哩?穿个衣裳,不见人还罢了。一见人,嘿,那个架势。--操心,操心,不要把架子抖塌了。……真是个草化子,留不住个隔夜食。”
正说着,老顺进来,听出了一点眉目,阴了脸,说:“你再有没个喧的?成天不是叨念这个,就是叨念那个。好像天下就你一个好人。”
婆婆白老顺一眼:“你也用不着得意。等那天我有闲心了,也叨念叨念你,叫媳妇知道你是个啥货色。”
“叨念去,叨念去。”老顺笑了,“谁怕谁呀。你以为我是三岁大的娃娃?”
“不怕?你真不怕?我可真说了。不说别的,只说梯子……”
“臭死了,臭死了……”老顺逃出厨房。
婆婆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一笑,便把方才喧凤香时溢在脸上的嗔恨相笑了个干净。莹儿想:她要常这样多好啊。
饭快熟的时候,猛子和灵官来了,捉了七只兔子。听到灵官的声音,莹儿一阵喜悦。
(4)
半夜里,忽听北柱院里传来砸门声和狗叫声。灵官妈捣醒老顺,说:“听,听,怕是有贼。”老顺说:“哪有贼这么敲门的?”“那你说是啥?”“可能是北柱打牌才回来。”“谁家的狗咬自己人。”老顺皱眉一阵,忽道:“哎呀不好。可能是抓计划生育的……听队长说,乡上这几天抓得紧,城里也出来好些车呢。”灵官妈拉亮灯,匆匆穿了衣裳:“我去看看,凤香别叫抓去。一抓去,非挨刀不可。”
老顺说:“可能。尤其像她这样生了两胎的。”灵官妈一边系纽子,一边去了。
不一会,灵官妈领着凤香跑进屋。凤香只穿个背心和线裤,粘满了土。灵官妈一边剁脚,一边东瞅西瞅转圈子:“咋办?天的爷爷。哪里藏呀?”开了大立柜,瞅瞅,里面塞满了烂棉花破被窝,藏不了人。有人开始大喊大叫敲庄门。灵官妈急得直跺脚。跺一阵,便将凤香领到老俩口的床前,推了一把。凤香钻进被窝。
队长大头一进门就咋呼:“你们把人藏到啥地方去了?”灵官妈说:“啥人?我才起床。你没名没姓,胡说啥哩?”一个年轻干部说:“肯定就藏在这院里。刚才,庄门还响。”灵官妈说:“是我出去了。我还以为贼偷东西呢。”一伙人进了各屋,搜寻一阵,又进了睡屋。
第十二章(6)
老顺正在床上哎哟呻唤喊头疼,边哎哟边骂:“这老货,叫你给我燎一下,偏不燎。头都憋烂了……”大头笑问:“老顺,把凤香藏到被窝里了吧?烧白头是啥滋味?”老顺呻吟道:“这该去问你爹,我咋知道?”那伙人哄笑起来。大头说:“走,走,到别处寻去。”那个年轻干部说:“这被窝里有两个人。”大头遮掩道:“哪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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