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狗越世》第47章


我和黑猛都停下来看着,看这收获之后的田野的本来面貌。田野把自己最本真的一面都袒露出来了,任世间万物品评,自己却无语。这该是一种多么高远的境界啊!我不由感叹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灵,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灵台,对自己,对外物似乎有了更深层的认识。 
回到村口,我与黑猛用眼神相互示意,我要回去陪女主人和少主人,它却怕刘老黑找不到它而再施惩罚。于是我们分手,各自回家。
到了家,进了院子,大头、小花、小灰已经等在里面了。
我心里一喜,蹦跳着向它们跑过去……
日子在欢快夹杂着一丝担忧中流过。欢快自不必说,时常与黑猛它们聚在一起,自由自在,轻松自如。不必去理会人类之间的恩恩怨怨争权夺利,只是过好自己的生活,活出自己的精彩。
我所担忧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回现代的大城市去。我现在想明白了一点,不是天上某个大神在跟我玩恶作剧,而是时空似乎在某个时候发生了变化,把我硬生生带到了大清朝,带到了林刘村。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回去呢?而且,那个白胡子道士的出现,又似乎隐藏着什么玄机。他那天那样看着我,说那些话,好像看出了我的来历。他也能窥破“天机”吗?这些疑问萦绕在我心头,我怎么能不担忧呢?
欢快也好,担忧也罢,生活风平浪静,没有大的波澜。可是,入冬的时候,接连发生的两件事一件令我震惊,一件使我沉默,都难以忘怀。
震惊的是村里两只狗儿的身死。
村南有一户人家,男主人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中年人,女主人也猜疑成性。这天,他们发现家里腌的腊肉丢了一块,怀疑是家里的狗儿偷吃了,狠狠把一向忠心的狗儿骂了一通。那只叫阿旺的狗不服气,跑来向我和黑猛诉苦,坚决说没有偷吃。我们好生安慰了它一番。
哪知第二天,阿旺主人家的腊肉又丢了一块。这下男主人恼怒了,不由分说(狗儿也没法说),拿起木棍狠命打向阿旺。三下五下打下去,可怜的阿旺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当晚就死了。等其它狗儿知道了消息,阿旺早已成了主人一家的腹中之食。过了几天,丢腊肉的真相暴露了,是主人的小儿子偷拿去跟人喝酒了。
我们都很悲愤,为阿旺的冤死,为狗儿生命的不值钱。
这件事还算好,毕竟作为看家狗,阿旺自己也有不能推卸的责任,没能看住主人家的东西。而另一只狗儿的死,却让我十分悲哀,对人与狗的关系产生了一丝怀疑。
小黑是一只两岁不到的幼狗,别看它年纪不大,体格却很健壮。我们这些狗儿常跟它开玩笑,说再过几年,它可以长成“黑猛第二”了。黑猛也很喜爱它,经常带它一起玩。
一个北风呼啸的下午,我和黑猛,还有大头、杂毛它们在林氏宗祠外面的台子上玩闹。正玩得开心,一只小狗急匆匆跑过来,告诉我们小黑要被主人杀死了。我们听了大惊失色,慌忙跟着它奔向小黑家。刚到小黑主人家门前,令我们肝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小黑被村里专门杀猪的郑屠吊在了一棵老树上,正要褪毛开膛!
我们群起大叫,虽引来不少村人的围观,却终究没能挽留住小黑的生命。后来我们得知,小黑的主人有一个朋友,特别喜欢吃狗肉,这次到他家做客,一定要杀了小黑下酒,说什么冬天吃黑狗肉最滋补。小黑的主人自己下不了手,就请来郑屠帮忙,活生生把小黑淹死了。
之后的很多天,我们都会到小黑死难的地方去。一群狗儿默默地看着那棵老树,心里充满悲哀。寒风一吹,残余的黑狗毛一点点消失,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老树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我感慨于小黑的无端殒命,一条生命的消失竟然如此残酷,让我对“活着”产生了更多的思考,对现实的无情有了更深刻的感悟。一个无法主宰自己的生命体,不管是人还是狗,其结局都只能是悲剧。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要做悲剧的牺牲品!我暗暗下定决心。
让我沉默了许久的自然是我跟小花的关系,在我心里烙下了一道深深的愧疚的痕迹。
回到林刘村以后,小花还是每天都来和我一块玩。本来是很多只狗儿在一起玩的,不知怎么的,玩着玩着,我发现身边的同类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小花,无论我走到哪儿,它都会跟着。
我从一开始的奇怪,到后来的沉默。我能不明白么?我可是从现代社会来的,所见所闻里,此类事情并不陌生。小花的眼神与它的一举一动,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了我它内心在想什么。
但我只能选择沉默。我不知道沉默对我来说是什么,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沉默对于小花是一种无形的伤害。它的眼神更忧郁了,幽深的眸子里仿佛倒进了一个咸涩的大海。大海我是见过的,那年我历经千辛万苦去看海,来到海边,用嘴一舔海水,咸涩的滋味让我久久难忘。而现在,我再一次尝到了那种咸涩的味道,连心里都满是苦涩,比吃了苦胆还要难受。
我默默地走着,向村西面的那座小山走去。那里曾经留下了我与少主人的欢声笑语,但他现在没空陪我来玩了。听女主人说,少主人明年春后要去省城杭州参加科举考试,现在正是读书用功的好时候。我当然希望少主人能够达成他的愿望,这些天都很少缠着他,只是虔诚为他祝福。
小花还是跟着,眼神含着忧伤。一阵冷风吹来,它单薄的身体抖了抖,禁受不住的样子。我不由停下来看着它,心里不忍又不能流露出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早晨的白霜看上去像下了一层薄雪,踩上去硬硬的,凉凉的,几丝寒气从四肢往身体里面钻。
“小花,我们回去吧?”我轻轻对它说。天气与气氛压迫着我,我不愿意一直沉闷下去,回去热闹一点也好,不用忍受这样的煎熬。
“阿黄……”小花看着我,欲言又止,瘦弱的身子有些憔悴,眼神更是幽深。其实它想说什么我可以猜测出来,但我不能让它发生。
“先听我说好吗?”我打断它,“小花,你的心思不说我也知道,可我要告诉你,也许哪一天你会突然发现看不到我了。不是三天两天看不到,是永远都看不到的那种,我可能去了另一个地方,再也不会来了!”我急急地说着,生怕小花打断我。我想它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阿黄……”小花的眼里暗下去了,眼皮一垂,遮住了涌出来的泪光,“我……我知道。”
给它一夕之欢怎么样?我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荒唐的念头。不行!死也不行!我自己又坚决否定了它。
“哈哈,你这个杂种!”
“快滚开,杂种!连父亲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
……
“孩子,都怪妈妈!你走吧,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
一个个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畔,有尖酸,有无奈,把我心里的那道伤痕撕扯得鲜血淋漓!
“不,不行,我不能那样做!”我张嘴嘶吼,向着小山“汪汪”大叫,把小花吓了一哆嗦。
“阿黄你怎么了?”小花连忙问我,眼睛看着我,关切代替了忧伤。
我心里一热,还能说什么呢?长吸了几口气,我平复了一下心境,又把那些不堪的记忆压抑下去。“没什么。”我对小花说,“小花,对不起!”
小花看着我,居然莞尔一笑:“没事就好,我可不希望你这个朋友有事。”
朋友?我心里一痛,知道自己与它已经拉开了距离,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羞愧与自责。
“我们回去吧。”小花轻轻地说,转头看着一片枯黄的田地。
“好。”我应着,不敢看它,率先走在前面,朝村里走去。
此后很多天,我再也没有看到小花。听大头说,小花生病了,却不让其它狗儿去看它。去了,它也不出来见面,只在院里说几句就没声息了。
我知道小花“生病”的原因,越发不敢提出去看望它。老白却是盯着我不说话,老半天之后,无声叹息几下,不再理会我。黑猛每次都来去匆匆,尽管也想问我,但几次想开口,最后还是没说,只是默默陪我躺着,看天上的云卷云舒。
我更加不敢去面对其它狗儿的眼神,借口说要多陪女主人,尽量少走出去了,弄得少主人都奇怪地看我,搞不清原先每天那么积极跑出去的我居然赖在家里不动了。
我的事情“冷”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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