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176章


丁俊明安顿好了海瑞,道:“客官若是有什么事,尽可以与他们几个说。陈兄,麻烦你帮我去外面顶会儿班,我帮这位客官的长随安排个地方。”
陈姓少年起身笑道:“还是你值守吧,我也该去仓库巡查了,那边有个值夜的床铺空着,可以让客官的长随睡那边。”
“我正是此意。”丁俊明笑着与这少年一同出去。
海瑞试着在这床铺上坐了坐,颇为舒适,不禁掀开席子,见下面原来是棕绷,软硬合适。虽然棕丝在江南并不值钱,但是一张编制得如此精细的床也不便宜。他看了看头顶。一样也是木框棕绷,听称呼一者为店长,一者为伙计,却没什么上下之别,倒是让人意外。
海瑞又起身看那些少年读的书,颇感意外。竟没有人在读消遣小说,也没人在读圣贤文章。屋里的两人,一人在看《货殖列传》,一人在看《喻老》。另两人桌上放着的书也各不尽同,丁俊明桌上的多是算学题目和账簿,那个去巡查仓库的少年却像是在自己写东西。
海瑞的自我认同是十府巡抚,对这些少年的定位是店中伙计,一高一下,心安理得地去翻人家写的东西。然而在少年眼中。这实在也太无礼了。又不好意思直言叱责,其中一人便提声道:“先生是读书人么?”
海瑞不明所以抬起头,努力显得温和一些,道:“正是。”
那少年笑道:“唐突求教,请先生指点:太史公所谓素封者,在广东不知有多少?”
司马迁将没有官职封爵在身,通过经商垦殖致富,能够与官爵者分庭抗礼者称为“素封”。素封者历代不绝。至今犹多。至于问广东不问其余,乃是因为少年听出了海瑞的广东口音。
“我本是琼州人。而粤省可称素封者,多在广州,对此知之甚少。”海瑞道。
琼州在海南岛上,跟大陆有海峡相隔,不像苏松往来方便。
海瑞虽然是举人,但举人也有不同。大明对于边区赋税本来收得也不多。所以琼州那等容易闹黎患的地方,百姓诡寄之风远没有江南苏松等地那么严重。
百姓不诡寄,粮税归于朝廷,那么举人之家自然也没创收渠道了。
何况海瑞从他爹娘开始就以“刚正廉明”作为家风传代,所以既不喜欢跟广州府的达官贵人往来。就连本家的亲戚都不乐意交往——琼州海家可是官宦之族。
海瑞的爷爷海宽,中举后曾任福建松溪县知县。叔伯之中有海澄、海澜、海鹏、海迈四人,其中海澄官至四川监察御史,其他三人也中过举人。父亲海瀚虽然早逝,却也是一等廪生。
这样的家族背景,再加上执拗的性格,才让后人对海瑞到底是穷,还是不穷,颇有争议。
说他穷吧,的确也穷。他不肯接受官场潜规则,只靠俸禄吃饭,母亲七十大寿才上街割两斤肉,结果竟成了新闻。在任上去世之后,家徒四壁只有几卷书,真是两袖清风。
然而说他不穷吧,也有道理,海瑞三次娶妻,纳妾二人,即便在江南都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听闻广州也是不逊苏松的富庶之地,敢请教先生当地风情人物。”那少年起身为海瑞搬了张椅子,抹了抹表示干净,请他入座。另一个少年去端了热水——因为晚上是不喝茶的,为他润喉。
海瑞儿子早夭,膝下空虚,此时腾起一股暖意,俨然慈父一般用带着粤音的官话讲起了广州、番禺地理人情,以及自己的祖上是如何到的广州。
他以为只要不报“海瑞”这个名字便无人知道,更以为这些少年不通大明官制,随口就说出了自己祖上乃是开国时的“广州左卫指挥使”。
那可是正三品的高阶武官。
要说当时的三品文官,恐怕难以详查,但是高阶武官却是好查得很。尤其是广州左卫指挥使这个级别的武官,在太祖开国时只有三百六十九员。
如果拿后世共和国的开国中将和少将人数对比一番,可能更加直观。共和国开国中将是一百七十五位,少将是七百九十八位。可见广东左卫指挥使的地位略低于中将,而颇高于少将。
琼州府人,举人却略显寒穷,谈吐不凡,气度尤佳,自叙祖上乃广州左卫指挥使……
丁俊明原本只是善心让海瑞睡自己的床,结果与室友回来一番交流,加上小奚奴阿廉说漏了海瑞的“举人”功名,种种情报凑在一起,让他觉得这位客官十分不简单,飞速写了信,天色发亮就遣人快马送回夏圩。
海瑞犹不知自己遭人关注,第二天并不着急赶路,还想在唐行私访。他在浙江、江西都做过知县,历任州判、户部、兵部主事,尚宝丞、两京通政,直到如今的右佥都御史巡抚南直十府,对于地方民情十分看重。
江南尤其不同其他地方,尚未脱离农本社会,却又展现出了末业繁荣,凌驾务农之上的特征。
这让海瑞很想从唐行下手,仔细观察这个新兴的末业社会运转情形。
当然,他的目的是寻找弊端,然后加以革除。
殊不知,书信到了夏圩,徐元佐一眼就将种种标签联系了起来:光是琼州府人加寒穷举人,再加隆庆三年夏的江南,那个令人胆寒又令人仰望的名字便呼之欲出——海瑞真的来了。
第222章 更有黑手
徐元佐写了八个字的回复:以客户为父母,大善!
这话里并没多少意思,只是一句鼓励,一句褒扬,让丁俊明再接再厉。然而回信却几乎没有半分停留就叫人快马急驰送往唐行,这本身就蕴含了很大的意思。
丁俊明因此知道这位举人老爷身份不同,自然格外照顾。只是他更知道佐哥儿没有点破此人身份,正是不要他“刻意格外”。最自然最妥当的举措,便是一视同仁,对这位举人老爷优厚,对其他客人同样优厚。
是以海瑞翌日搬进了下房,但享受着套房的待遇。而其他标方、下房的客人,同样获得了临时优待——夏季大优宾,起于六月十八日,止于……海瑞退房。
至于那些套房的客人,则赠送午餐,以免他们心理不舒服。
徐元佐在拿到通报之后,直接去见了徐阶。
徐阶知道这个义孙若是没事,不会来打扰他。即便普通的权限问题,也是先找徐В先幻挥兄苯庸吹牡览怼K畔率滞返谋嘧ぷ鳎研煸艚薪耸榉俊?br /> “大父,昨日晚间,海瑞海刚峰带了一个长随,住进了唐行客栈,欲来松江。今日他仍将留在唐行,并未说退房的时间。”徐元佐道。
徐阶面无表情,如同发呆一般盯着墙上的字画。
徐元佐只是提供了一个单纯的信息,并没有任何主观的判断。进行分析判断,正是徐阶的工作。
过了良久,徐阶终于有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方才对徐元佐道:“你是如何看的?”
历史书里只有事件,而不会有底层内幕。即便是身处这个时代,看到的也仅仅是表象。从表象中分析问题。从而推导结论,这才是人与人拉开差距的地方。
徐元佐远在穿越之初就考虑过海瑞的问题,非但是因为海青天名气大,更是因为海瑞在任时间短,但对松江、上海的影响大。最直接一条,海瑞之前并无黄浦江。是他就任之后,组织民众疏浚河道,重新规划,联通水系,最终才有了后世的黄浦江。
这是初中时《乡土历史》课上的内容。
“大父,我怎么敢品评三品显贵,封疆大吏呢……”徐元佐还记得上回说高拱被徐阶敲打的事。
徐阶望过去,抬了抬眼皮。
徐元佐瞬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脊骨直窜头顶——这就是宰相的鄙视啊!
他清了清喉咙,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海瑞来江南,肯定不是李相的主意。”这是废话,李春芳恨不得自己来呢。
“对张相也没有丝毫好处。”徐元佐道:“就高肃卿而言,他还没有入阁,直接推动海瑞巡抚苏松,未必有那么大的力气。”
“乾纲独断。”徐阶总结了四个字。
第一题,满分。
徐元佐继续道:“那么圣上让海瑞来江南,是出于何种考量呢?是讨厌海瑞么?有可能。”
海瑞骂嘉靖的事简直家喻户晓。要不是徐阶出头,恐怕海青天即便不死也得流放边疆。今上作为嘉靖帝的儿子。理所当然要讨厌海瑞——敢骂我爹,能给你好脸么!
又因为众所周知的“二龙不相见”,嘉靖与隆庆的父子关系其实挺闹心的,所以隆庆因为这个讨厌海瑞的可能性并不高,说不定还会躲在被窝里给海瑞点个赞。
然而嘉靖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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