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205章


“老爷太过抬举了。”徐元佐咬死不松口。
“当真不能?”海瑞面色愈发阴沉:“仁寿堂包税之事。可要本院查一查?”
大明律禁止富户包税,就是怕生出鱼肉乡里的情弊。
这一条就在隐匿费用税粮课物条款之下。
徐元佐反倒笑了:“老爷错了。”
“错了?”
“大错特错!”徐元佐脸上一板,气场丝毫不弱:“仁寿堂交上来的税款,都是自家的产业。不知包税之说从何而来?”
“你莫要狡辩,本部这边大有人证物证!”海瑞见徐元佐狡辩,伸手从案头取下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卷宗,翻看一看,旋即扔向徐元佐。哗啦啦如天女散花。
徐元佐出手如电,空中抓了一把。足足有三五张,左右一看,原来这些物证便是仁寿堂查别人账目总结出来的报表。报表上有立账人、查账人、监账人的三方名章,无论如何赖不掉的。
“这就算物证了?”徐元佐随手将报表扔在地上:“这是我受本县郑老爷之命,派人帮着县衙书吏做的报表。这些人吃喝用度、工钱支付都在县里,乃是人手不足时聘用的‘白役’。”
海瑞一噎:“难道你仁寿堂的人还可以兼做白役?”
“何止!”徐元佐道:“如今秋粮征纳之际。乃是国家大事,非但他们可以兼做白役,就连我仁寿堂整个都是白役!”
海瑞当然不能理解政府外聘企业单位,不过听上去却很有道理:国家有事,天下之人都该尽责尽力。仁寿堂这么做并没有错啊。
衷贞吉一向觉得徐元佐温文尔雅,持礼甚躬,颇有世家子弟的气度。今日却见到了徐元佐的另一面,颇有些受到惊吓的感觉。
——这人可是海瑞啊!官场中赫赫有名的海阎王!人家一句话,你就得背井离乡三千里啊!
衷贞吉不由头皮发麻,咳咳两声,道:“秋税的确不能耽搁,府县人手实在不足,征调民间堪用之士也是常有的。廉宪,如今富户视我等如仇雠,若要强压,恐怕京师那边又要再起波折啊。”
海瑞冷笑道:“无非一些御史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海瑞何惜此官?”
“哼哼。原来赫赫大名的海青天,也只是个自珍羽毛的庸官。”徐元佐冷声嘲讽道。
——你就少说两句吧!
衷贞吉用力瞪着徐元佐。
海瑞面色更加难看,简直如同庙里的钟馗,恨不得要将徐元佐吞下去。
“江南百姓都盼着青天大老爷来主持公道,造福一方,谁知道大老爷竟然不惜此官……这不就是无所谓百姓的意思咯?”徐元佐丝毫不惧,更是站起身加强语势。
海瑞又被噎住了,一股气在胸口如论如何顺不过来。
徐元佐道:“老爷强求退田,所为者何?”他不等海瑞说话,继续道:“为民生而已。殊不知,这田亩同样是富户的命根子。老爷为了穷贫者能够安生立命,难道就可以断了富裕人家的命根?”
徐元佐见海瑞仍旧气得说不出话,继续道:“学生当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有先定分,所以能止争。廉宪一味要止争,却不先定分,岂非缘木求鱼?”
海瑞道:“如今之争,就在定分上。我要富户退田,不正是将这‘分’定下来么!”
“老爷是来救济刁民来的。如今松江多有人喊:种瘦田不如告肥状。何者?因为老爷看似公平,实则不公!”徐元佐说着,发现衷贞吉的反应比海瑞还大,双眼都要冒出火来了,不由好奇,暗道:我没惹到你吧?
“你敢说本官不公!”海瑞这回也要喷火。
第260章 铁骨铮铮
“自是不公!”徐元佐专心对付海瑞:“国家早有法度,地权者,在民以地契为凭,在官以鳞册为证。老爷若是真的公正,自当严执国法,只看鳞册和地契,管他富民贫民!若是以贫富来定分,敢问老爷:如何确定那人是真贫假贫?是真富家还是虚架子?”
海瑞的司法思想虽然很贴近人本主义,颇有些开明的味道。目的也是缓和阶级矛盾,拉低贫富差距,乃是朴素的“耕者有其田”思想。
想法是好的,关键在于执行性。
首先,如何界定贫与富呢?装贫装富的人还少么?如今这个没有银行可查存款,连地产登记都无法普及的时代,贫富的划分,行政干涉财富再分配,简直是逆天难度。
海瑞不是没有经历过基层的清流官,自然知道这些问题。不过他实在也是想不出办法,难道挨家挨户去察访么?他能够做的,只是保证一个大概,至于这个大概的信心指数,恐怕就只能说“问心无愧”了。
见海瑞久久没有声音,徐元佐方才道:“老爷要是想将田亩的事扯清楚,还是得优先清丈田亩,重新整理鱼鳞黄册。那些连黄册上连名字都没有隐匿黑户,焉能告人侵占田产?首先得按律抓起来打一顿才对嘛。”
海瑞暗暗神伤。他不能否认徐元佐的建议有道理,但他实在无法面对那么庞大的工程。
“这事……”
海瑞刚开了口,徐元佐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作为天下孤臣,海瑞的孤独简直写在了脸上。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者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难者亦难矣。”徐元佐朗声道:“学生听闻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穷者对富者道:‘我想去南海,同去如何?’富者说:‘你靠什么去呢?’穷者说:‘一个水瓶,一个饭钵,就足够了。’富和尚说:‘我几年来想雇船而往下游走,还没有能够去成呢。你靠什么去!’到了第二年,穷和尚从南海回来了。告诉富和尚,富和尚只能惭愧以对。四川距离南海,不知几千里路。富和尚不能到达,穷和尚却能做到。君子圣人门徒,立志为生民立命,难道还不如四川乡下的那个穷僧么?”
海瑞听徐元佐洋洋洒洒说完,心中震撼不已。
“廉宪若是真心愿为生民立命,学生倒是有三件事可以为廉宪效劳。”徐元佐换了谦恭的口吻,微微欠身。
“哪三件?”海瑞不自觉中已经被带入彀中。
“其一。为部院指条路。”徐元佐道:“江南之事枢纽不在松江,不在应天,只在苏州。苏州治,则江南治;苏州不治,其他九府即便治了一时,待廉宪高升,定然又是人去政息的结局。廉宪所做的一切可就都白费了。”
“这是为何?”非但海瑞想问,衷贞吉也有些不服气呢。
苏松并举。都是海内大郡,为何徐元佐将苏州吹到天上去了?
——因为得把海瑞这个祸水往苏州引呀!
徐元佐冷笑一声。以不容辩驳的姿态道:“廉宪想不通么?为何天下人都要学‘苏样’而不学‘松样’呢?这种明摆着的事,一眼就该能看出症结呀,哎哎,叫学生如何解释呢?”
天下服饰、首饰、糕点,乃至生活方式,都要学“苏样”。可见苏州样式才是大明的潮流风向标。当然,这跟徐元佐的论点没有丝毫因果关系,纯粹是为了祸水东引,放放嘴炮。不过想来海瑞也算是才智中等,如果自己耗费心力苦苦琢磨一番。大约是能够找出个合理依据的。
果不其然,海瑞抚须长吟:“擒贼擒王,也有道理。”
徐元佐心中一笑,脸上也是一笑,只是气味不同罢了。
“其二,”他道,“松江这边虽然不能立刻着手丈量田亩,却可以疏浚河道。学生有个想法,为何不将淀山湖、太湖诸水系连通起来,打造一条滋养一方的大浦江呢?”
衷贞吉眼睛一亮,道:“廉宪,这便是下官之前进言过的黄浦江大工。一旦此工完成,松江一府两县能增良田沃土数千顷啊!”
海瑞微微点头,望向徐元佐,道:“其三呢?”
“其三,学生可以送廉宪一件丈量田亩的利器。”徐元佐道。
“是何利器?”海瑞问道。
徐元佐道:“请借笔墨一用。”
海瑞当即叫人呈上笔墨纸砚。
徐元佐临案舔笔,先在纸上画了一条线。
——这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徐元佐看着这条线,放下笔,道:“不好意思,麻烦廉宪找个画师。”
海瑞脸上一黑:你逗我玩啊!
衷贞吉听着徐元佐的意思,是要劝海瑞回苏州,哪里还等得及找画师?毛遂自荐道:“本官颇善丹青,可以代笔。”
徐元佐如释重负,将位置让给了衷贞吉,道:“请老黄堂先画一条麻绳。绳子上要有绳节。”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同样的笔墨,衷贞吉笔下出来的线条就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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