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255章


“你就在仁寿堂作册,领份文书的薪金。”徐元佐道:“回去与你父亲说一声。”
“是,叔父。”程中原心中更是喜滋滋的,觉得这位叔父真是上道,竟然直接开出了一份薪金。若是旁人,恐怕恨不得让他做三五年不要钱的学徒呢!至于徐元佐本人能否教他东西,程中原倒是并不担心,人家执掌着偌大的仁寿堂,焉能没有本事?佐哥儿的身边人,这本身就镀了一层金。
程宰晚上回家,听了儿子的禀报。心中也是喜出望外,甚至开了一坛太雕,破例叫儿子陪着喝了一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经济书院每年上百个小账房还是供不应求,越早登上仁寿堂这条船,日后出息也是更大。
徐元佐就没有那么舒心了。他苦憋适合大明的法理学思想不果。几次想将“平等主体”的概念写下来。然而又担心太过于超越时代,被人视作异端。虽然大明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文字狱,泰州学派已经公然非孔非圣,再过些年辱骂皇帝都成了流行,可是徐元佐想想自己这个“平等主体”,仍旧有些太过超前。
——咦,对了,我还有个很没存在感的师父啊!
徐元佐终于想到了何心隐。
虽然上回师徒两人对于心学理念有些分歧,何心隐也觉得这个徒弟走得太远。不过回过头看看。这不正是泰州学派的精髓所在吗?一代比一代更激进,直到“人人皆可为尧舜”没有任何障碍。
本着五伦以朋友为宗的观点,徐元佐放心大胆地写下了——民事领域,万民平等。凡诸公室、官府、商行、帮会,皆可以法拟人,号曰法人。法人凡人,俱视为一等,无尊卑上下。只以公义为凭,契书为证。其合也。若君子之义聚;其分也,若朋友之绝交。分合随时,聚散随机。
如果只是将商行帮会拟定为法人,让法人和凡人(自然人)享有同等的民事权利义务,这或许还不算太过离经叛道,只能算是让人略有感叹的泰州王学。然而要将官府乃至公室都与凡人平等。那岂不是在暗示皇帝也没有超人一等的特权么?
徐元佐左看右看,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个民主斗士呢!以前数十年都没发现,如今有个皇帝压在头顶上就暴露了。这或许就是鱼在水中不知有水,前世社会起码在法律上强调平等——如果席某人拿了庆丰的包子不给钱,一样要以凡人的身份站在被告席上。
这篇超越时代的思想札记写好。徐元佐方才想起另一个问题:何老师现在在哪儿呢?
没有投送地址啊!
于是徐元佐只好将这篇小札记收起来,等找机会先问问何心隐如今躲在哪里。
说起来何心隐也是冤枉,他弄出来的萃合堂说是有无政府倾向,并且公然抗税,但事实上还是个宗法社会,只是将血缘族长变成了“哲人王”罢了。他强调朋友是五伦之最正,但始终不能脱离君臣父子的窠臼。人家骂他无父无君,他还要长篇累牍辩解一番,显然念头不通达。哪里有徐元佐这般干脆利落!
当然,徐元佐绝大部分的生活环境里,既没有皇帝假充圣人,也不少见父子对簿公堂,刁民状告官府。
“佐哥儿,刚才梅先生送了口信来,说是涞源丝行的东家要在夏圩包场雅集,请您拨冗出席。”茶茶端茶进了书房,顺便将梅成功的口信呈达给徐元佐。
徐元佐已经收起了自己“无父无君”罪证,在檀木小盒上落了一把精巧的铜锁,玩弄钥匙,道:“他怎么不进来?”
“他说还有事得先赶回公、司。”茶茶硬着舌头用上了徐元佐的惯用词汇。她为了让佐哥儿高兴,甚至偷偷准备了一本小本子,将各种明白不明白的奇怪词汇都写在上面,每天提醒自己在佐哥儿面前露脸,然后甩出来。
诚如今天这般。
徐元佐知道梅成功这人毅力很强,有时候近乎顽固,笑道:“这事可不是随便说一声就可以的。”听说涞源的东家家里有事,想卖掉丝行。那么这个夏圩徐园的雅集多半不是听音乐,而是要谈条件。
任何一个商业活动,在拍板人见面之前,总要先接触试探一番。否则两大头目都见面了,却发现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那得多么尴尬?
“佐哥儿有什么吩咐,我去跑一趟便是了。”茶茶连忙道。虽然她现在不用干那些脏活累活了,但还是时时自紧,生怕脱离了徐元佐的庇护,再次沦为粗使丫鬟。
徐元佐想了想,道:“的确是要你跑一趟,把王老实叫来。我明天早上在公司总部见他。”
茶茶领了差事,兴高采烈:“奴婢这就去办!”
江南做生意,丝是永远绕不过去的。就算徐家主营棉布,在顺手发财的指导思想之下,也会经营生丝,只是重心没有放在这个上面。这也是因为徐家底蕴不够,在徐阶发迹的时候,生丝这块大饼已经被分得差不多了。
即便是徐家的棉布,里面也有许多高端布要用到蚕丝。这样的兼丝布成本高,利润更高,是颇受欢迎的高端商品,也是徐家在北京五家店铺的主营商品,都没有余量走海外外销。
徐琨在花钱上颇有手段,但是挣钱却是不行,收进来的丝能够家里自用就满足了,根本没有开拓市场的想法。徐元佐如今有这个便利,焉能看着别人发大财,自己就喝点汤水?所以他才要外聘职业经理人,也不排斥并购同行商铺。
王老实来松江这么久,更是急着要见徐元佐。虽然生活上一切如意,但是徐元佐将他抛在一边,终究让他心中很不踏实。不过趁着这段时间,他也去乡下四处看了,有一张憨厚的笑脸外加慷慨的出手,使得他这个说外乡话的丝客人竟不太被排斥。
不过从王老实看来,松江人养蚕,真是不如湖州人。湖州乡下人家,只要有两个女人,必然是要养蚕的。松江人却懒得很,有些人家一个娘带着两个女儿,还说养不过来。再有松江的桑叶那么多,梢叶买卖却不如湖州流行,叶行的店栈也没有湖州多。
想到松江人吃的菜都比湖州清淡,王老实就忍不住要吧唧嘴,常常刚吃过饭就忘了吃的什么。
得到了徐元佐的召唤,王老实闷头坐在小板凳上良久,手指在大腿上画圈。每个圈都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含义,就跟那些读过书的小伙计写的“提纲”一样。
难得有机会见到徐相公,可千万不能漏了该说的话!
王老实仰着头,无比迫切地希望天色尽快明亮起来。
第307章 面对面
徐元佐与王老实之间存在一个误会。
唔,无关女人。
只是徐元佐忽略了派人去教王老实最基本的一些规矩,比如写工作报告。
王老实虽然与徐元佐手下少年们往来还算融洽,但是完全没有自己也需要写报告的意识,更何况他认识的字也不足以让他完成一份工作报告。
年轻的未来精英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在没有接到上级指派的情况下,谁能闲得去教人写报告呢?
所以说,徐元佐的不闻不问,其实是用人不疑,等王老实自己交报告上来。
两人一见面,徐元佐才意识到这是个乌龙。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凡事都要挖掘出其正面价值,譬如这回“冷处理”了王老实,正是磨练了他的心性,考验了他的抗压能力嘛。
“工作是要慢慢做的,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有两件事安排给你去做。”徐元佐道。
王老实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摆,朝前倾了倾身,洗耳恭听,生怕会错了意。在他耳中,松江土白完全如同鸟语,就连松江人的官话都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些日子以来,他在乡下最常用的语言大概就是老实人的招牌——憨笑。
徐元佐道:“我会给你配个秘书,日后文字工作可以交给他做。这不是事!你的第一件工作,去各店铺把负责收丝看丝的伙计挑出来,组建一个新的徐氏丝行。你就是丝行二掌柜。”
“那大掌柜呢?”王老实问道。
徐元佐很久没有碰到这么萌的人了,忍俊不禁道:“大掌柜当然是我。”
王老实连连哦了几声,颇有些不好意思。
徐元佐继续道:“我虽然是大掌柜。但是具体的事你去做就行了,碰到问题再来找我。我的要求很简单,利润!丝行必须赚钱。”王老实连连点头:“亏本买卖绝对不做的。”徐元佐继续道:“名声!我知道许多丝行逼得蚕农倾家荡产卖身为奴,这种事不要发生在徐氏丝行身上。”
王老实这回反应却迟钝了许多,甚至连眉毛都皱起来了。
徐元佐道:“怎么?这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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