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第196章


“呃,如此……”
娇娇翁主坐正了,慢条斯理地说出心里的想法:“窦氏十九娘仁爱,不幸晚年失子孙,膝下荒凉;子夫从姊孤弱,自幼无生母,其后母不慈,其父……”
阿娇翁主真的非常乐意对窦表姐那位冷漠不负责任的亲爹送上一堆冷嘲热讽,但看看疼爱自己的祖母窦太后,顿了顿,最终还是绕了开去,直入中心:
窦表姐如今的境况异常尴尬。祖父不疼,父亲不爱,被后娘象防贼似的放着;在人丁兴旺的本家章武侯官邸,连个稍微贴心点的人都没有。表舅舅南皮侯窦彭祖虽然厚道,但毕竟是隔房的;就算想关心,事实上也是鞭长莫及。
总之,在对谈婚论嫁最重要的家世背景一节上,窦表姐全是负分。
窦表姐已经不小了。
大汉贵女们在窦绾的年纪,出嫁生子的比比皆是。可窦表姐呢,却连婚事在哪都没着落哪!
万里挑一的美貌,娴静温柔的性格,擅女红,通文墨……这种种优点加起来,都抵不过世人对‘无母之长女’的忌惮;再加上窦氏家族的冷落,窦表姐还要被蹉跎多久?
当然,祖母以大汉皇太后之尊,为窦表姐强制订门好亲事总是做得到的。然而,但是……
说到这里,阿娇揽住亲亲祖母的胳膊,幽幽道:“夫婚姻者,结两姓之好,非结两姓之怨也……”
“哎……如是,如是。”
窦太后摸索着捏捏孙女的手,叹息着点头——这就是她迟迟没有为窦绾指定女婿的原因。她当然可以用权势为窦绾弄个才貌双全的富贵郎君,而且,还能迫使婆家即便再心存不满,也不敢露出半分。
但,她毕竟老了!
对侄孙女窦绾,就是再有心,又能照顾多久?
一旦她驾鹤西归,长乐宫换了主人,窦家又都是拖后腿的,到那时窦绾会遭遇什么?
“如此,大母,王太后,”
阿娇很自然地接过祖母的话头,侃侃而谈——窦表姐与其占着个名不副实的侯门贵嫡长女的名头,还不如干脆过继给窦十九娘窦秋英。
过继之后,子夫表姐就成了朱家的女儿;再不用面对冷漠的父亲,狠心的继母,难缠的同父异母弟妹,还有一群势利麻烦的宗亲族人……
尤其是,
一旦有了窦十九娘做母亲,子夫表姐就再不是‘无母之长女’了!
这些年来,多少次议亲都毁在这点上!
传统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若能摆脱掉如此恶名,凭子夫表姐的相貌性情,美满姻缘还不是指日可待?!
而对窦十九表姨来说,有了子夫表姐做女儿,晚年就有依靠了。子夫表姐那么善良敦厚,一定会象孝顺亲生母亲那样孝顺养母的。
说着,阿娇往窦太后怀里蹭蹭,笑眯眯地问:“大母,大母,如此两全其美……不亦乐乎?”
“阿娇所思……大善。皇太后,从母?”
楚王太后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巴掌都拍起来了,还不断喃喃地责怪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么个好点子。
馆陶翁主阿娇又蹭了蹭:“大母,大母……何如?”
到此时节,窦太后哪还有什么异议,只剩下连连点头了。
窦皇太后搂着孙女摇啊摇的,乐呵呵地吩咐阙门氏:“蔓奴呀,秋英入京之后,汝领其入宫……!”
阙门王太后笑着答应:“唯唯,唯唯,皇太后。”
开心够了,窦太后突然想起时间问题,把宫女叫来一问,马上催孙女回房——时间不早,该睡觉了。
临起身,阿娇还歪在祖母身上,小心翼翼地试探:偏室里的刘彻表兄,是不是真要罚抄那么多遍?
“阿娇,阿……娇……!”
窦太后闻言,马上拖长了声音,一脸的调侃;直到孙女怩在自己身上‘大母’‘大母’唤上,才宽宏大量地摆摆手,宣布胶东王再抄半个时辰就可以解放了。
说完了,还不忘低头戳戳小孙女:“何如,阿娇?”
阿娇掩着小嘴,盈盈笑:“咯咯……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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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曙红色丝质曲裾袍的长裙摆,
在油光可鉴的木地板上翻起一层层微小的波浪;
金线压织的唐棣花在跳动的烛光掩映中闪闪烁烁,是一种令人迷醉的的金色,还不等人看清楚,转瞬间就消失在门前的六扇云母屏风之后。
很快,
走廊上就传来
值班宦官殷勤问候的话语;
还有女官带着明显南方口音的吴味雅言;还有,宫女们细碎的脚步声……
没过一会儿,对话声就远了,沉寂了……
~~。~~。~~。~~
~~。~~。~~。~~
“哪……”
阙门氏从屏风旁转回来,走到窦太后斜对面的席边,双膝并拢跪坐下:“从母,从母呀!”
“嗯?”
窦太后漫不经心地回应,在座位上挪动了一□子。
女史见状,会意,取过只凭几。阙门王太后顺手接过,细心地轻轻塞到窦太后腋下:“从母,阿娇敏慧……”
“然也,”
窦太后惬意地靠在凭几上,缓缓点点头,舒心地笑着:“天子尝曰,阿娇‘性聪惠,行妍详’。”。
‘皇帝都这么说过?那就更没错了!’
于是,楚国王太后认为自己就更有理由大加夸奖了:“今阿娇之慧,大汉诸贵胄侯门之内,无能出其右者!”
“呃?”
前头还附和地点头,听完这句,大汉皇太后顿住,凝眉沉声反对:就算是作为亲戚的偏爱之辞,这样说,也嫌夸张了!
说阿娇聪明,她同意;可说阿娇是大汉贵女第一聪明伶俐,就太过了。
大汉贵族多多,高门林立,大家闺秀数不清有多少。别说整个汉帝国了,即使把范围局限在京畿之地,阿娇也没法说是优秀到独一无二——比阿娇心灵手巧者,有之;比阿娇能言善辩者,亦有之。
“从母,从母!女子之‘慧’……岂在口舌之间?女婢之工巧?”
阙门王太后见窦太后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干脆膝行两步,挪到窦太后边上阿娇刚才的位置——她认为,所谓聪明,有些人是聪明在表面,有些人则是聪明在内秀。
前者看似千伶万俐,其实流于肤浅。
比如魏其侯那个小女儿,就是第一种的代表。你看她和谁都谈得来,与谁都能玩到一处去,无论男女老幼,个个能哄到团团转。的的确确聪明!
可那又怎么样?
看看我们周围,诸如此类嘴乖舌巧、擅察言观色兼手巧的机灵丫鬟哪家没三五个?有什么了不起!?
“蔓奴!”
窦太后笑骂起来,哪有这样比的?如果让外头那些贵妇们听到她拿贵女比侍婢,非气煞了不可。
“嘻,长乐宫中嘛……”
阙门氏嘿嘿干笑两声,继续往下言道,至于第二种,就比较稀罕了!
这类人,平常也不见怎样特别,可到了重要的地方关键的时候,却总能化繁为简、一针见血。
譬如十九娘这档子事,想她阙门蔓奴一路忙活过来,其中操的心费得神不知凡几,但仍不敢说真正解决了问题。毕竟,就算搬去楚国,也不知秋英表姐能不能适应;而且,从长远看,万一自己走在表姐前头了呢??
倒是阿娇,随便旁听两句,马上就将十九娘和窦绾两人联系了起来。
一个法子,
妥妥帖帖解决掉‘两’项难题——而且,珠联璧合,皆大欢喜!
天啊,可叹她阙门蔓奴从侯门夫人做到王后再到王太后,孙子都有了,想事情的思维竟然还不如一个豆蔻年华的深宫室女,真是白白活了几十年!
“蔓奴,蔓奴,汝自谦矣!”
窦太后唇边露出一弯骄傲的笑意,但嘴上还是不忘谦虚地阻止阙门表侄女:阿娇这回的表现固然非常出色,但谁没灵机一动的时候啊?一次而已,不宜高估,不宜高估。
“非也,非也!”
阙门王太后连连摇头——这不是第一次,更不是唯一的一次。其实,从很早以前,她就发现阿娇有点儿与众不同的地方……
记得那是她才当上楚国王后不久,因为水土不服,从楚国独自回长安将养调理。
那天,她进宫来向皇太后请安,路径‘桃苑’,无意间听到曲周侯郦寄和阿娇聊天。那个郦寄啊,在套阿娇的话!话里话外的,变着法儿打听天子和宣室殿的情况。
“有此事?”
窦太后皱起了眉头——想了解上司的好恶谈不上错误,可因此利用一个小孩,就卑劣无耻了。
“曲周侯此人……素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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