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红叶》第26章


,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脉象很奇怪,像是……回光返照,是吗?”卫涵笑笑,抽回了手,“不用怀疑,就是。慧娆找来灵药帮我吊着命,药一停,我就差不多了。”
尘昊沉默了片刻,“你不该吃那个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看了卫涵很久,然后脸色慢慢又恢复了淡然。只是,不再去看他的眼睛。
“你不要拿这个脸对着我。我会解读成你舍不得我死。”卫涵替他倒了一杯茶,轻尘不惊地笑,眼底深处似乎还有一点点的狡黠,“你不是一直说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你也早知道我有这天的——不是吗?”
“我们的确,不是朋友。”尘昊端起杯子,看着氤氲而出的热气,幽幽地说,“只不过你死了,紫云净坛又会恢复以前的死寂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习惯。”
“大不了头七的时候你替我招招魂试试,没准儿我还能回来陪你玩玩。或者每年七月半的时候也行,多烧点纸钱给我,我就有盘缠回来见你了。”卫涵似乎把自己将要“死”这件事看作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替他建议着,“不行!”一旁的慧娆插进来,瞪着眼,“七月半你要回来陪我,不许把时间分给尘昊,我会吃醋的!”
“奇怪……”尘昊看着这两个人,突然有些无奈,也许……还有些伤感地笑出来,“人家临死之前留遗言都肝肠寸断依依不舍的,送终的人和要死的人都哭得一团糟。怎么到了你们这里——我只觉得好笑?”
“因为我们都不喜欢眼泪,喜欢笑容。”卫涵在桌子下面握住慧娆的手,回过头看着她一笑。那笑容里盛着的是在尘世中相携走完了一生风雨,暮年执手相望的伴侣脸上才能有的那种温馨宁静,和……满足。
慧娆就这样醉在他的笑容里。很久很久之后,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勾起唇角,做了一个笑脸,但却有一滴泪,自眼眶里滑了出来。
“我今天才知道……”她抬手掩住脸,闭上眼把那个笑容保持住,“原来人幸福到极致的时候……也是会流泪的……”
“这一刻幸福过了就好。以后,无论我在与不在,即使成了鬼魂,我也会回来检查你究竟有没有照答应过我的事去做,记得吗?”他勾起她的下巴提醒她,难得有点霸道地问着,不许她逃避。
“记得。”泪还未干,她又看着他,像带着露水的美人蕉那样嫣然而笑了。在他面前,她的眼泪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难道你还指望我替你守一辈子寡不成?”
“我现在才真的相信你们是天生一对。”尘昊就这样看着他们在他面前打情骂俏。心里忽然也泛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悠远宁静。
也许……死亡也并非真的这么可怕吧?至少在这两个人身上,他感觉到的只是一种会让人震撼得觉得心痛,想哭,却又想笑的……极致的幸福。
留不住的东西,也许真的才是最美的。
“你们两个——一个是怪胎,一个是疯子。所以,想的做的,才会让人惊叹。”此时此刻,他也不觉得慧娆是高高在上的十七公主。他只觉得她是卫涵的女人,一个聪明、怪异、却又让人不得不佩服的女人。
“多谢夸奖。”卫涵和慧娆同时开口,说完之后相视而笑。
“起风了,有点冷。”笑过之后,卫涵抬头看看天色,拉了拉衣襟。
“冷吗?”慧娆试了试他的额头,“我去替你拿件外衣过来。”她柔柔一笑,并不开口叫锦心,而是像个侍候丈夫的小妻子那样站起身来,“你们先聊。”
“能遇到十七公主这样的女子,你也算值得走这一遭了。”尘昊摇摇头,看着慧娆离去的背影说。
“你把她支开,她也自愿地被你支开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卫涵一笑,垂下眼睫,啜了口茶,然后才用一种颇为低沉的声音问他:“祭天大典的时候,我要站在你的身边。你能做得到吗?”
“我身边?你想做什么?”他直直地看着卫涵。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缓缓漫延开来,让他心头一震,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里也终于泛起了些微近似于“感情”的东西。
你……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用目光这样问他。忽然间发现,之前仿佛濒死的绚烂其实一种只是假象。直到这一刻,卫涵才是真的如烧到尽头的烛,在发射出最后那一刹那的辉煌和炽热。
卫涵抬起眼看他,那眼里猛然间迸发出的惊人光芒令尘昊一怔,竟然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是的,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没有再多说,只是看着尘昊缓缓地问出来,“你有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尘昊沉默了很久,也像是挣扎了很久,“但是,祭典中途起法司雨之前,要人把法器送上祭台,皇上对外宣称你是清离上教的使者,由你来做也无甚不可。我只有这片刻的时间能给你。”
“够了。”卫涵看着他,眼里有似乎还有一些感动,“我不说多谢了,但欠你的这份情记在心里。虽然,我不可能还了。”他们都明白,这已是尘昊能为卫涵做的极限了。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惺惺相惜的敬意,对生命的敬意。
“一路走好……”尘昊举起茶杯,眼睛看着杯子上的花纹,很久才吐出四个字。但却不知,他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卫涵说。
尾声
去往举行祭神大典的“九霄天坛”的路上,皇上的御辇在前,后面的车马浩浩荡荡,慧娆和卫涵坐的马车掉在皇家车队的最后面。
慧娆换了一身雍容华贵的宫装,看起来端庄而又仪态万千。她本来也替卫涵准备了一身王孙公子们常穿的白底杂金绣袍,但这位别扭的公子爷却说什么也不肯穿,仍是一身惯常的白衣。
“让你换身衣服你不肯,看看,我这一身宫装本来很美的,可和你一比,现在倒只像是个暴发户了。”她看着卫涵一身素雅得愈发不沾尘世的白,抱怨道。
“我习惯了。”卫涵收回落在马车外的目光,伸手揽住她,淡淡一笑,“这身衣服,比较像我。”
“那倒也是——”她倚进他的怀里,“我也喜欢看你这个样子。只不过,明天做新郎官的时候,你别也给我不换喜服便成了。”
“明天……”他喃喃地念着,低低地,很轻地笑,“明天……”
“是啊,明天。”慧娆抓住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和他十指交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念着念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了,“死生契阔……与子偕老……”
“慧娆?”卫涵以为她又哭了。
“我在想,如果我们真的白首偕老,也许,并不见得就真的能像我们想的那么幸福吧?”
“是啊,在最美的时候结束,对我们这种疯子和怪胎来说,大概才是最合适的。至少,今后的回忆里,全是一些美丽的东西。”
她歪着头看他,笑起来,“我还真的没有办法想象,丰神如玉的卫涵公子齿摇发白,变成一个糟老头子的模样。要真让我看到了,说不定我真会嫌弃你的。”
“所以,我很庆幸你记得的永远都是我现在的样子。”他依旧很低、很轻地说。
“涵——”她就那样看着他,看了他很久,然后问出来,“你曾经有犹豫过,有后悔过吗?你真的从头到尾一直那么义无返顾,从来没有想过,你的生命也只有一次,失去了,就不能重来吗?”
“你想听什么?”他看着她,想了想,然后很轻地笑了起来,“想听大义凛然,英雄豪杰式的豪言壮语吗?可惜得很,我这里没有。从一开始,我只知道这件事只有我能做,所以,我就去做。就这么简单。至于结果会如何,我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通通都没想过。如果做之前真的让我考虑那么多的话,大概我早就临阵脱逃了。”
“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做之前先想想清楚呢?”
他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才告诉她:“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去死,我多半还是会不忍心的。所以,还是我替他们去死好了。”
让任何人来听,都会觉得这是句玩笑话,而且是句有点呆的玩笑话。但她知道不是的。他就用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概括了他所做的一切。他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伟大,没有觉得自己在牺牲,他只是在做他觉得应该做的事。
既然不忍心,那就去做吧。如果做了的后果是要死的话,那就去死吧……就是这么简单。
有人做英雄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东西;有人做英雄是为了“留取丹心照汗青”;有人做英雄是想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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