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上海》第51章


二十五回 号子回荡汽笛催心碎
话说这家兴、君兰,在酒吧门口一起观看山姆大叔精彩表演。第二天,家兴就辞去了酒吧开门的差使。又隔了一天,也就是中秋节的前一天,家兴来到了停泊在十六铺码头的民生公司一艘货轮的伙食房,直接到陈总管那里报到。
陈总管年龄在五十左右,瘦高个子,梳着大分头,小眼睛,说起话来笑嘻嘻的,一笑嘴一张就露出几只金牙。
“陈总管,我叫李家兴,是介绍人王万金先生叫我来报到的。”家兴见了陈总管笑着自我介绍说。
“老王呀,晓得、晓得,他是我的好朋友。你这事他已对我说了,欢迎、欢迎。”陈总管眯起小眼睛打量着家兴,说:“你个子还蛮高的,一位白面书生。阿弟,几岁啦?”
“十八。”家兴答道。
“身体倒还蛮结实的。在轮船厨房里做身体要好,要跑得动。一天三餐端菜送饭,跑上跑下蛮吃力的。吃得了苦吗?读过几年书?怎么想到船上来打杂?”这总管上来就问了家兴一连串的问题。
家兴告诉陈总管,自己读过六年书,原来是做电工的,现在又打仗了,电工生意清淡所以上了船。
“原来这样。跑一、两趟试试。”说到这里,陈总管举起双手理了理大分头,就在厨房边上唯一的一只凳子上坐了下来。又说:“阿弟,我先把这里的情况简单的说一下。这里打杂的连你一共三个人,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张大力、一个叫王永生,都是十七、八岁,他们两人是前两天来报的到。这是个苦差使,但不复杂。你们三个人要很好配合,把生活做好。今天晚上船先要开到德士古码头,往船上装石油,就是汽油。一千多桶油,大概要装一天多。明天中秋晚上十点起航,一直开到重庆,要开半个月。到了重庆把货卸掉再装大米、猪肉回上海。去叫‘上水’,要开十五、六天;回来叫‘下水’,大概只要开十天。加上装货、卸货,一个月多一点跑一趟。”说
完,陈总管又把家兴交给了厨师长梁师傅。
梁师傅也是五十左右,中等身材,本地口音,四方脸,一副忠厚淳朴的长相。梁师傅问了家兴的情况后,就把家兴带到了船的第二层中舱,在这条船的冷库门前的通道处站定。
“小李,这条轮船看起来不小,但可以住人的地方很少。你们三个个跑腿打杂的,白天工作的地方是在厨房。中午休息、晚上睡觉,就只好在这冷库门外的通道、这块铁板上打地铺了。被头铺盖,睡觉、休息时铺下,不睡时收起来放在冷库门的边上,不要影响进出冷库就可以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委屈你了。”
家兴一看就心里凉了半截。这冷库门前的地方,虽然还算不小,睡三个人比较宽敞,但是灯光暗淡,想看看书挺困难的;而且通风条件很差,人在这里时间长了会觉得很闷气;晚上睡在铁板上肯定是硬帮帮的,天天这样睡会使人腰酸背痛。这怎么办呢?再一想,为了能多赚一点法币,也只好忍受了。
然后,家兴和梁师傅回到了厨房,梁师傅把小张、小王叫到了一起,对三个人说:“你们三个人互相来认得一下,这个小胖子叫王永生,这个矮个子叫张大力,刚来的叫李家兴。我就叫你们小李、小王、小张。你们三个人也算是一个小组,小李当组长。”又回头对家兴说“你好像是读过书的。”
“读过。”
“读了几年?”
“六年。”
“是文化人。在学校里管过人吗?”
“当过班级里的班长。”
“那现在管两个人应该没问题。小王、小张,怎么样?”
小王和小张都点点头,没说什么。
“好,摇头不是点头是,就这样定了。你们三个人好好配合,把这轮船上几十个船员的一天三餐服侍好。把厨房卫生、杂务工作搞好。至于你们三个具体怎么分工,回头我再同小李商量。”
当天晚上,家兴就和小王、小张,按梁师傅的意图所作的分工,顺利地完成了上船后第一次给船员们端菜送饭,洗刷、打扫厨房卫生的工作。吃好晚饭,船就从十六铺起锚,接着就向东北航行到了黄浦江东岸,在浦东一侧的德士古码头边抛锚,停泊妥当。
第二天正好是中秋节,家兴他们向船员们送完早饭,只听到码头上热闹了起来。他就到船的右舷甲板上,见到码头工人已开始把一桶一桶汽油,从码头堆场上往船舱里搬运。他对这码头工人的劳动场景兴趣很浓。正好这时伙房里有空隙时间,他就下了船来到了码头上,站定了观察。他发现这里码头上的搬运没有一点点机械设备,完全是靠人力肩扛手抬。搬运工人有四、五十人,两个人一组,使用一种粗壮结实的麻绳,这麻绳两头各有一只铁钩,把这两只铁钩往汽油桶两端的边沿上一钩,再将一根长长的扛棒,往麻绳的中间一穿,将油桶抬起。
这时,正有几个工人走到码头的台阶上坐下来休息,家兴就上去聊了起来。知道这一桶汽油是五十多加伦,一个加伦七斤多,就是三百多斤重。家兴心里算了下,这两个人抬一桶,等于每人肩上压了一百五十多斤重的分量,肩抬着重物,走平路还马马虎虎;但在码头上,不论是往下还是往上走,都是很吃力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征得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码头工人的同意,家兴欲一试这码头搬运工人到底有多辛苦。这个工人叫另一个人多休息一会,就和家兴搭档抬起了一桶油。家兴同这位工人一起,肩抬汽油桶,迈开双脚,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吃力地往下走着,他数数大概有四十多个台阶。他随着工人们喊得号子声,一边走着,一边也哼着:“嗨唷!”、“嗨唷!”的劳动号子,好像肩头轻松了一点,脚下有力了一点。但他只抬了三桶,劳动了大约半个多钟头,就已经大汗淋漓,感到筋疲力尽,两腿发软,肩头压痛,口干舌燥了。家兴这下才真正体会到这码头工人,出卖苦力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了!
家兴尝试做了一会儿码头工人后,就回到了厨房,帮着洗菜等等。开完中饭,家兴把厨房里的清洁工作全部做好,然后就又回到这船头的甲板上倚着栏杆,一面是在等君兰他们的到来,同时继续在观看着这码头工人搬运汽油的劳动场面。他已经从上午亲自参加的劳动中,来体察了码头工人所付出的辛劳和流汗的甘苦。现在,他看着这些码头工人,在劳动中不时地用搭在肩头的毛巾、布条,擦去挂在额前、脸庞上一个劲地滚滚往下直淌的汗珠;见到他们人人紧咬着牙关,一步步用劲地抬着沉重的汽油桶,艰难地往下走着;在他们的脸上根本见不到一丝丝笑容,除了哼着“嗨唷!”的号子声外,谁也不愿多说半句话。
家兴在体察码头工人劳动艰辛的同时,又把眼睛闭起来欣赏着这从未听到过的、如此美妙、动听的、码头工人的劳动号子。这号子声高一阵、低一阵,紧一阵、慢一阵,此起彼伏,一阵又一阵,在码头上空回荡着;这号子声传向四方,传到江面上,同江面上不断地拍打着的波涛声混和在一起,在宽阔的江面上渐渐消散;这些码头工人发出的号子声,有时高亢,有时沉闷,较有节奏,也有很强、很美的乐感,给人一种艺术的、美的享受。家兴想到,这劳动号子,如果谱上乐曲,可以说是一组动听、悦耳、美妙的交响乐。但家兴张开眼睛再看看这些码头工人在劳动时脸上艰难的表情,流淌的汗水,想到他们所付出的艰辛,如果拿这两者进行相比,又是那么的不协调,反差巨大,充满矛盾。
这暂且不说。现在再来讲述中秋的当天下午,君兰领着丽绢和锦绣,按预先的约定来为家兴饯行。三个人到了十六铺码头,雇了一只小舢板,一直摇呀、晃呀地向德士古码头进发。小舢板的船工,是位五十多岁的老爷叔。他一面划着,一面同君兰等三个人攀谈着。君兰他们今天是第一次乘着小舢板,在黄浦江上徜徉。三个人尽兴地欣赏着美丽的浦江风光,从黄浦江的江心、小舢板上看外滩,一幢连一幢的高楼大厦,真是别有风味。海关大楼报时的嘹亮钟声,不时地随风吹送到他们的耳边。
他们乘坐的这一页小舟从十六铺出发,向东北方向慢慢地摇曳着、漂移着,不断擦过一艘艘在黄浦江江心抛锚停泊的美国军舰。君兰数了数,至少有十几、二十来艘。军舰的颜色是淡灰色的,很高、很长、很大。舰首、舰尾、两侧,有很多长长的炮管、黑洞洞的炮口,虎视眈眈的向外伸展着;高高地悬挂在舰上高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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