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第8章


苏梦生穿了一件海蓝色格子衬衣,前排纽扣一律敞开,里面是一件印了运动剪影的白色T恤,下面一条宽松的卡其色麻质短裤,脚踏一双防震新式波鞋。
装扮还算干净,长得确实好看,是个颀长的美少年。他的出现,令一车的女生眼睛明亮。特别是最前面女生,为了能看到他,就放弃了座位,站在中间,若无其事地跟旁边的人说话,眼睛像转头摄像机一般地来回扫射,不时轻拂额前碎发,遮挡自己过于专注的神态。
苏梦生脸上贴了金,吸引的众女子神不守舍。单就相貌,我觉得章小希与他很相配。
“你没等章小希一同走?”他问我。
“今天是她做检查的日子。”
“希望她快点好起来。”苏梦生叹一口气,“什么也不懂,什么都做不了。问都不敢问。”
章小希只缺了两节课,我猜她看病无需排队,有私家医生。有钱也有有钱的好处,一路绿灯。
她出现的时候,额头多了一块小小的方形胶布,有淡淡的血迹透出来,依然不变的是脸上甜甜的笑容。
她的快乐是渗透进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笑声都像碎钻,洒的到处都是。
章小希顶着那块小小的胶布在写东西,可能是信,淡蓝色的信纸有些梦幻,不知道是写给谁的。
写得过于投入,化学课进行了十分钟,她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化学老师一向是体罚学生的高手,学生个个都怕他,他狠起来可顾不上你是男是女。我偷眼看她,她一边写一边歪着头笑。如此投入,可能在写情书。
姜小鱼:沉默诱惑(2)
老师侦查能力太强,起初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一边板书一边竖着耳朵听,片刻,他转过身来,不动声色的说:“章小希,你来把这个反应式继续下去。”
“章小希!章小希!上课不专心在干什么?”老师叫了她两次,她才听见。
比法官还要威严的老师,怎么可以对他的公信力讨价还价?别无选择,小希低头避开老师虎视眈眈的眼神,用书本把信盖了一下,向讲台走去。
我竟会为她担心,一整堂课她都没听,怎么知道讲到了哪里。出人意料,她顺利地把化学方程式解决了。
老师没有抓到把柄,但也不肯轻易放过她:“不要耍弄小聪明,你做了什么我全看在眼里。”
章小希态度诚恳,低着头说:“对不起,我错了。不过……老师,这课程您昨天讲了三分之一,今天又重复讲,可能是您将别班的备课本拿错了。”
我们早已发现老师在讲昨天的课程,但没有人敢说出来,也有人抱着休息的心态想胡乱应付了事。
对于老师的指责,学生从不该分辩,没人能跟分辩什幺,学生永远是错,老师永远是对。老师翻了翻备课本,沉默了十秒,才发话:“这里是靠成绩说话的,不是靠家庭背景的,这点,章小希你要明白。”
章小希没争辩,都没什么好争辩,如果靠背景,章小希早该去了加拿大,跟五湖四海的富二代们在一起吃喝玩乐。毕竟她没有。
章小希倔强地紧抿嘴唇,脸上没有半点忏悔的表情,默默回到座位上,前面的裴琳琳端坐着,将一只手臂伸到背后,朝章小希竖起一个大拇指。
到底听话更重要还是学到东西更重要,我到现在也摸不透老师的想法。那一刻,觉得她亲切又熟悉,像是另外一个我。
章小希的信写给谁,我始终不知道,她没有再提,我也不再问。但我想,一定有重要的话,写给她心中重要的人。
我没有读懂别人心意的能力,但至少,因为小希,我开始努力去理解一个人。由于她那么天真,到头来我接受了她,觉得事情也许就是应该这样,很自然,没有什么好分析的。
除了苏梦生和章小希,我也没什么朋友。每天只是面对学习,有很多的时间浪费不完,放了学就回家,没什么人可见,没什么话好说,写写日记,或者睡一觉,醒来煮个米饭,去楼下买点辣椒酱之类的调味料,回到家随便拌一拌。
我有时候会感激电饭煲,它让我饱食终日的目标变简单。
边吃边看书,洗澡洗衣服,屋内只有我自己,通常没有其他声音,我不看电视,也没有电话。
有时整晚不吃东西,把自己裹在被单里,睡也睡不着,不知道做什么好,怀疑自己再这样下去就会疯掉,屋内没有灯光和人声,长期在这类自我封闭的监狱,智力和语言水平都会退化。
关起门来,自己就是全世界。
那天,忘记了有几顿饭没有吃过,两顿或者三顿,终于忍受不住饥饿,我卷起袖子,有点神经质,打算自己做一个百吃不厌的西芹腰果炒虾仁。
这个菜再简单不过,是父亲的招牌手艺。只需要将三样放在一起炒炒就好,如同一个家的组成,只需要三个人不分开。
换上睡衣,用毛巾裹了头发。三下两下做好,独自坐在餐桌前,慢慢吞吞地吃,努力回忆他的脸面,居然差点想不起来了,太久了,日子真是稍纵即逝。
依稀记得,爸爸也曾经是一个顾家顾小孩的好男人,辛辛苦苦地经营着书店。极小极小的时候,他一定都是爱我的,常常跑到我的小屋,亲亲我的脸颊,摸摸我的小手,轻声说囡囡好乖好漂亮。
我稍大一点的时候,他出色的厨艺将我喂养的胖嘟嘟,我偏爱他做的腰果虾仁。
“囡囡吃饭喽,腰果和虾仁很有营养哦。吃完长高高啦。”
他也曾经像其他人的爸爸一样,追着我满屋子跑,为了将满满的一勺虾仁喂我吃下,仅是为了保证女儿充足的营养,快快长大,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呵,现在想来,像电影。
后来,他不是他了,恶魔附身般的暴躁,整个人颓废成破落户。大概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和消失。
再后来,我终于长成了少女,虽不是亭亭玉立,起码勉强够他“放心”离开,他们算是和平分手,我归妈妈抚养,他承诺每个月寄生活费。
他离开,我和妈妈都没有哭,都说他急不可待地去找那个女人了。这些回忆起来,仿佛上一辈子发生的事情,其实发生在我十四岁生日那天而已。
他不曾寄钱来,几乎处于失踪状态,后来听说在外地结婚了,妈妈从三天两头不回家,到最终正式离开……他们的离开,强迫我在短期内训练自己建造出自给自足的封闭系统,我要即刻懂得所谓的世界就是我一个人,那么漫长的岁月,才仅仅过去两年么?
被遗忘,被弃绝,但我需要理性与节制,不理解也要理解。诚然如此,我终于还是吃不下了,恨意如鲠在喉。
听到苏梦生在楼下大声喊:“姜小鱼,我家的钥匙!你直接丢下来……”
在这种老区,随便扔个什么都唯恐被纵横交错的电线挂住,看了看墙上的钟,9点了,我拍了拍睡裙,稍有犹豫,但懒得再换衣服。
刚出门,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把门强力关闭,我愣了几秒,发现自己穿得是一红一篮两只右脚的拖鞋,并且手里的钥匙不是我的。
见了苏梦生,我将钥匙扔向他,没一点好气:“大风把我关在门外了。”
苏梦生是个聪明人,闪烁而机灵的眼神快速望我一眼,幸灾乐祸:“钥匙锁在屋里了?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门锁?今晚不是要露宿街头?”
我抱怨道:“你还笑?都是你害的啊。”
他胸脯拍得啪啪响,说道:“怕什么,大不了我陪你!”
两秒钟后又即可反悔:“不行,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她要是发现我不回家,会疯掉的。”
我走几步,找了一块路牙坐下来,看着远处密密匝匝的房子。一个人加一座屋算不算一个家?我到底算不算有家?
他拍了拍脑门,道:“有了。”
忽然扯起我的手,一路奔跑到马路对面的电话亭,冲我奇怪地笑,好像在给家里挂电话,我听他说:“妈妈,你们先睡啊,我在耿耿家打游戏,可能晚点回去。”
挂掉电话,他对我说:“等我家熄灯以后,咱俩悄悄溜回去,明天你早点起,不会与他们碰面的。”
“让我与狼共枕?亏你想的出。”我否定他的馊主意,“不如你跟你妈妈实话实说,我借宿一晚。”
“我还没有领过女孩子到我家呢,妈妈把你当未来儿媳怎么办?”他这才仔细打量我的装扮,上上下下看不停,眼睛停留在我的红蓝鞋子,看清是两只右脚,笑得夸张极了,我懒得理他。
我的塑胶拖鞋,在白亮的路灯下俗艳不堪,头上裹着白毛巾,加上那可笑的米老鼠睡衣……过路行人纷纷侧目。我曾经极其鄙视穿着睡衣逛街的妇女们,如今……
我俩在他们小区外围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晃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左脚酸痛,坚决不肯再用游街的方式消磨时间,就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止步不前。
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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