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第40章


有一个中午我似睡非睡,迷迷糊糊回到了教室,小鱼正聚精会神地听课,忽然转头对着我,目光凌厉:“你就坦白了吧。你是个女生,你怎么可以?”
有自行车在我面前旋转、飞舞,黄昏的晚风迎面吹拂,我要去哪里?沿途有不知名的花草,天上是群群归鸟……杂乱无章毫无逻辑,醒来一身的冷汗。我意识到可能是幻觉,开始有点怕。
如何与小鱼相处,这是一个困顿的问题。
章小希:幻灭与启程(2)
我是一个即将消亡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别人如何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为此,我不但要坚守自己的情感,也要坚守着这个秘密。
在一个难得的周末中午,不用打针吃药做检查,我静静躺在床上休息,自己的能量如同海边的脚底流沙般游走消失,苏梦生一贯地站在门边,小鱼坐在床沿剥橘子,病房里弥漫着橘子的清香。小鱼缓缓开口:“你最近怎么了?”
她终于发现了我的反常了吗?我曾以为要一辈子躲躲藏藏,我心里发慌,却面无表情问道:“什么怎么了?”
她迟疑:“小希……你最近好像不怎么理我。”
我咬住嘴唇作为回答。我不知道如何压抑思念的苦楚,不过这次我真的做到了,热情与冷漠之间却是我焦灼的煎熬。
“小希,究竟我做错了什么,你都不想再见我?是因为苏梦生吗?我想给你解释,那是一个误会……”
我无力阻止她说下去,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我视线模糊,脑筋因缺氧而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像无声的黑白电影,一幕幕模糊不清地在我眼前飞快掠过,最后那幕停格在父母手忙脚乱将小鱼挤开。
一念之间就是漆黑一片,令我想到死亡,也不外如此。
醒来小鱼已经离开,苏梦生还在。妈妈握着我的手,趴在床边睡着,我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妈妈引以为豪的乌亮头发添了银丝。
身体寒冷,心里却温热,来自于苏梦生眉峰下的眼波。他说:“我让小鱼先回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令你情绪不稳,走时一直很愧疚。”
我笑笑安慰他:“我没事。”
说完接着睡,睡睡醒醒,每次醒来都见到妈妈在床前,帮我抹汗,盖被,问我想吃什么。吃成了我最后的要求,吃是他们能给我的最后的安慰。
结果痛苦依旧延续,挽不回的快乐渐行渐远而无能为力。打的针剂越来越多,剧痛之后是短暂的飘然失重状态。
我是一只任人摆布实验的白老鼠,这药根本无法显神迹,但妈妈总会在一段时间自我安慰地说:“哎,好像有效,你换了这个针剂以后,精神好很多。”
为了维持妈妈的自我安慰,我一针又一针的挨着。
裴琳琳来看我,如同皇帝新装里面的小朋友一样大叫:“天,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会瘦那么多?”
我笑笑,一言不发。张开灵魂的眼睛,可以看到天花板上的那盏晶亮的吸顶灯,看到小鱼的眼泪和我的死亡。
到底死亡的参与者更痛苦,还是死亡的守望者更痛苦。如果守望者更痛苦,我希望自己早一点结束,好让大家齐齐解脱。
日子重重复复,病情时好时坏,好像预演,预演那必要来临的死亡。只是我不清楚,心脑是否为一体,究竟是先心竭还是先脑亡?我很难保证自己一直平静,我很可能会失控,如果坦白,会让大家陷入尴尬中。
罹患绝症固然不幸,但并不表示我可以有自私的特权,我不能因为自己痛苦,就理所应当地给别人压力。妈妈因为过度的操劳和忧虑,过早过快的衰老,我已然要离开,为何要拉人陪葬。
终于换了医院,不再想见任何人,不希望小鱼得到新地址。余下的时光,我反复寻求观者苦还是受者苦的答案。即使灵魂沉睡,我希望离开的时候保留一丝安静和尊严。我痛下决心再不见她。
无法进食,勉强自己吃下任何食物马上吐出,精力全失,身体的巨大创伤超乎我所能承受。
拍了DV留给爸爸妈妈,我签署了一份捐赠器官的协议,包括右眼眼角膜,心脏、骨髓……只要能利用上的,尽管拿去。
我已临近终点,所余的时间有限。DV被爸爸拿走,没过久妈妈急匆匆闯入病房,她第一次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号啕大哭:“小希,小希,你在做什么啊,我不要你签这种肢解协议,我要完整的你,小希啊……”
我明白妈妈的心思,每日起床都要自我激励,照料我起居的种种细节,在身后推动我前行,在最艰难的时刻,无人替代地推动我生命的齿轮。
我心里阵阵不安,呼吸又变得急促而困难,小鱼的面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妈妈被医生护士半拖半抱出去。病房顿时深静下来显得空空洞洞的会回音似的,我又觉得不踏实,妈妈的哭声,让我意识到尚在人间,还有声息,人世最爱我的人正牵绊住我。
我还活着。忽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我尽了所有的力量,回护自己的病体,依然奔赴这样一个结果。此时的渴望有些滑稽,我想念奶糖,想念冰水,甚至想念光脚踩在柏油路上的热辣辣的粗粝感觉。真实的感觉。
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但无济于事。衰亡如此迅速,死亡性急地涌来,我张口无声,只能用眨眼,点头,动手指等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回到我床边,情绪已经平复。
我用眼神对她说:“妈妈,对不起。”
她艰难开腔:“小希,妈妈接受你的选择。即使不明白,也尝试去理解。”
爸爸伏下身子亲吻我的脸,看得清他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脸上平静的表情令我难过,他掩盖着身体里极其尖锐的痛苦和不舍,一种被迫接受现实的绝望。
有一种平静是:不得不,没办法,别无选择。
我环视周边,苏梦生不在,小鱼也不在,有医生护士在门外静候。这样就好,我的死亡是私密的,而不是所有人围在床边的等待和参观。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走,不要打扰。
“要不要把姜小鱼叫来?”妈妈问我,眼睛里蓄满了眼泪。我什么都没有为妈妈做过,而她对我的爱却是毫无保留,这样的愧疚使我胜受不住。
我闭上眼睛表示拒绝。小鱼目睹过太多的不幸。绝不要将我闭眼的一幕烙在她的脑海中。
我仰面朝天,有种奇妙的感觉:两只眼睛都没有盲区,可以像野兔一样环视。能看到自己被雪白的被褥包裹,妈妈温柔得像天使的手臂,轻轻环揽住我。
我想抬起手臂回应妈妈,给她一个最后的拥抱,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轻轻说着腹语:“再见了,爸妈。再见了,我的青春以及这个美好的世界。”
我走了太长的路,疲惫不已,是该歇息的时候了。世间的万物都不再令我震动,往事在眼前一晃而过,不复记忆。花猫喜悦忽然出现在眼前,对着我嫣然一笑,定格。所有的人都瞬间消失。
人生最后的体验,原来是承受一无所有的幻灭。
苏梦生:幻灭与启程
小希的情况时好时坏,长时间陷入昏迷状态。越是接近危险,我就越偏执地期待奇迹并昼夜盼望。
我觉得那不过是表象,小希一定是清醒的,或者,她的灵魂累了,游离出去走走,还会再回来。
曾经她双目失明,不是又重见光明,好好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吗。我藉由对医院领域的无知,日日自我安慰和欺骗。
章小希的爸爸召集我们,像是开家庭会议,是看一个影像,是小希在清醒的时刻独自录制的。
打开电视,镜头前的光头小希露出轻松的笑容,一如从前。她对着镜头摆手招呼:“嗨。嗨。”
我的手头一震。她的微笑依然纯美,是属于所有人的。
只看到一半,章小希的妈妈哭着跑出了屋子,我只觉得眼前一切不复存在,只有小希眉眼轻笑的样子在眼前晃动,等我醒悟过来,她已经在说结束语了:“苏梦生,好好照顾小鱼吧,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不要让她太孤独。另外,捐赠器官的事情,要帮我劝说爸爸妈妈。一定。”
捐赠器官?
我盯着关掉的屏幕持久发呆,大脑停止运作。转头看着章小希的爸爸,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他说:“这是她的意思。她已经很努力地走到了今天。”
我没有想到,在听完小希那自以为是的捐赠意愿,我会这样震怒,不!不是震怒,简直是疯了!
“这是什么意思?小希只是昏迷了,还可以再醒过来了,什么捐赠器官。我不同意。”
离开了医院,我发疯似的到处跑,去了很多小希去过的地方,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惊喜,捉迷藏的小孩失去了耐心,跳出来说,嗨,我在这里,一切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天空中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