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未黎,光年似锦》第42章


我借着从窗帘边渗透出的淡泊晨光,不动声色地凝视他俊朗难得的容颜。
你不会知道,在午夜出现的男子,是多么像你。
那样的晚上,厚薄不一的云层遮住了日光。吹拂过的清冷空气明明灭灭。北海道的雨季为什么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让人感到忧伤?画布上洇着的纹路扭曲的图绘淡淡地晕开如同眼泪。抹杀了油画的厚重与质感。
我拎着两手湿湿的色彩对千叶微笑。这就是艺术。狼狈但不浪漫。
千叶用温润的日语回应说真好熹晨,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蓝天。
他瞳孔里有深深浅浅的明朗,透过斑驳的微光打到我的脸上和画上。屋外是被雨水浸泡了整夜的梧桐。一层层堆叠着梅雨季节特有的糜烂气息。墙角处的透明折叠伞在安静沉睡。雨划过琉璃瓦打在木屐上,清脆可闻。
我想,这恐怕就是你和他最大的不同吧。
你永远绚烂蓬勃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般,而他的周身,永远都充斥着安静。
安静到可以让我联想起死亡。
我说没有关系我可以画一幅给你。雨过天青。云蒸霞蔚。还有彩虹。
千叶说他只属于潮湿的雨季。他说熹晨,你总是能够让我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像你的音乐,你的画。
窗外的日光依旧黯淡昏惑。面前的这个男子能给人以长久的平静和温暖。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日式传统烧鳗鱼的绵密香味。黎明时分招摇的海棠叶子。浅浅的水塘盛住零星的日光。朝露浸润的鸟鸣轻快、明亮。
他是这样美好难得,一如你,叶锦年。
2009年7月雨
像是很多年以前在医院里醒来,央殊点漆般的瞳仁冷而潮湿。
她别过头去看安长平说你们多余救我。无力的软语在弥漫着消毒药水气味的病房中游荡。
我背着巨大的画板坐在病房的角落。我笑着说央殊你终究还是活过来了,你要知道活着是多么美好,只有活着才可以给你爱的人珍惜你的机会。
第二次穿梭在这个由低矮日式木屋构筑起来的城市。街道上只留下昏黄的路灯毫无征兆地闪烁。晚风中的烤鳗鱼气味熟悉而陌生。
我试图从每一个被岁月抛弃的缝隙里找回那个明澈的眼神。街头巷尾,迎接我的是挂满铜绿的链条和锁。
很晚的时候央殊问我,她说熹晨你认识千叶吗?他说因为你,才没有带我走。
我抱着那块硕大无比的画板守在央殊床边。我知道它是我此生唯一的依靠。我可以乘着它摆脱梦魇的束缚和困扰。用鲜艳的明黄掩盖静默的海蓝然后衍生出生机勃勃的绿。碣石的上面是比棉朵更柔软的七色云彩。郁金香是芬芳的紫。晨露中的蓓蕾如玉般透明。
央殊说熹晨你当年也和我一样傻吧!大半夜的跑去淋雨,就是为了追上他?
我笑着点头。刘海垂落的瞬间,有水湿润了被褥。
天知道,我到底是为了追上谁。
40℃的高烧什么都没能带走,却带走的北海道盛大繁华的雨季。时光是年轮走得缓慢而深刻。赤道没有给日本带来热带雨林,而只有湿润明媚的夏季。透明的折叠伞用不着了。防水的木屐笨重地占据了很大的空间。脖子上的复古银质吊坠在换衣服的时候顺理成章地与流苏相纠缠,然后勒得我近乎窒息。
央殊说我那时病的几乎死掉。于是我选择与过往决裂,庆祝新生。
又或者,只是妄图去摆脱一场,做了将近十年的梦靥。
出院那天我看着穿条纹病号服却依旧明媚的央殊,告诉她其实根本不需要和我一样。生命于我已然落满尘埃,伸手拂去之后看到的只是关于记忆的古朴画卷。如同死亡的漆黑与昏暗。没有晴朗清澈的蓝。
可我们的央殊,花季却才刚刚盛放。
离开的时候窗外依旧下着雨,安长平说最近的天气反常,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蓝天了。
我想,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名字叫千叶吧。
2006年6月15日雨
千叶说我要走了,我的工作结束了。
我独自一个人在潮湿的海边旷野奔跑。吹落的藤蔓无声地纠缠我脚边的流苏。没有透明的折叠伞。雨顺着发丝渗透进头皮。混杂浅淡的青草泥土气息。木屐沉沦于深浅不一的泥潭。脚踝上有隐约可见的血痕。颈项中复古的银质吊坠斑驳生锈。
但我还是没有追上千叶。没有赶上消失的速度,也握不住离别时残留的温度。
再一次,失之交臂,任何努力都是枉然。
千叶说熹晨,你是我遇见的平凡但不可或缺的风景。记得要好好活下去。
你知道吗?他走得那样急,那样的猝不及防。
就像你当年,突然从荧屏上消失一样,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画布上的颜料一半干涸一半湿润。梧桐树上默默流淌的清亮波痕折射着寒冷。窗外飘过带着水汽的风,吹醒了恍若梦呓的蛙鸣。路上的火苗不紧不慢地催热依然枯焦的鳗鱼。春末夏初的夜晚,人走,茶凉。
央殊替我换下湿透的白色棉布裙。她说熹晨你疯了大半夜的淋什么雨?
她去厨房倒掉了煎成焦炭的鳗鱼。内焰的温度蒸腾出姜汤丝丝缭绕的暖意。大陆的初夏没有如此阴冷而冗长的雨季。我裹着棕褐色的质密长毛毯蜷缩在床的一角。零星的水光轻巧落下。错觉之中将它当做飞雪,如同冬天。
然后,我就想到了那个千叶赠予我的未解谜题。他说熹晨,你怎么看待死亡?
央殊打电话要叫安长平来,被我强行夺过并且扔得很远。支离破碎的烤瓷黑色外壳蜿蜒出单薄的嘟嘟声。
千叶拒绝我,一如我拒绝安长平。
朗眉星目的男子不会再出现。他就像幽暗世界里掠过的浮光,倏而远逝,无法捕捉。
那天央殊走后很久安长平来电话,他说熹晨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你如此疯狂?
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你放弃永久的蓝天?
我知道我那皮质的天蓝行李箱很快就会被我填满。北海道的机场面向大海。空中飞翔的白色海鸟永远有无数个理由可以眷恋着陆。生命的轨道一旦被征用就无法停止。左手无名指上的樱花草戒指才戴了一周就已经枯败颓然。但我还是不忍心将它剥离,连同千叶最后的温柔一起从心中剥离。
我对安长平说去千叶吧!疲倦的眼泪如同窗外的雨点一般纷杂聒噪。
是的,我不忍心告诉安长平。亦不忍心告诉千叶。
当然,我也没有机会,在遇见千叶。
他垂首替我带上戒指的温软笑容,近而芬芳,如晚春的樱花蓓蕾一般清爽。
那一刻,我错觉,他就是你,叶锦年。
2009年8月雨转晴
故土的巷弄里有个男孩穿着海蓝色T恤守着狭长昏暗的音像小店。我找到那张碟的时候央殊发短信来说安长平向她求婚了,他们会过得很好,在千叶。
男孩说那已经是08年3月的片子了。我看着塑胶封套下的金城武,一样朗眉星目的男子,一样深邃而温柔的眼神。美丽是永远也不会衰老的。年少的男孩用一脸茫然回应我的低低自语。他应该还小,应该还什么都不懂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趴在床上听屋顶雨滴敲打砖瓦的声音渐渐低沉。云朵哭泣得疲倦了渐渐入眠。屏幕上小西真奈美腼腆而羞涩地拒绝金城武俊朗的容颜。硬币跌落清脆明亮,一如雨滴敲打在木屐上的声响。
死亡是不特别但不可或缺的风景。金城武饰演的死神也这样说。
是不是每个选择“放生”的死神都叫千叶?是不是经历过绝望的人在千叶都会获得新生?
时光的缝隙里灌满了细密的雨滴声。云端的黎明晨曦撕开过往的阴霾。
我应该还是放心不下安长平的吧。在北海道默默流连荒废我虚无缥缈的青春,固执地认为与他们浸泡在同样的空气中就是天堂。
安长平真正喜欢的人应该是央殊吧。他将“暗夜之星”戴到她手上时一定满怀忠贞与感激,不会有与我调侃时的戏谑。
央殊最终应该会是最幸福的一个吧。生命没有逝去,也已然阅尽了那些不可或缺的风景。
我应该还有很多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北海道的雨季为什么说离去就离去。比如那些油画为什么在干涸之后仍然可以绚丽无比。比如,我究竟有没有遇到过那样一个男子,朗眉星目,有深邃而温柔的眼神。
比如,我一直试图追上的那个人,究竟是他,还是你。
但是,天终究是会变蓝的。不管过去曾经有多久的灰暗。
你说,是不是这样?
叶锦年?
“怎么?又在看日记了?”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沈熹晨绵延不断的思绪,“什么时候的东西啊,写的什么,快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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