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海葵》第42章


从这以后,这男人不论参加父亲公司里的任何社交活动都喜欢带她一起去,父亲也因此对他越来越有好感,时不时就在她面前说,她能嫁给齐扬是她的运气。
每每此时,她都会沉默不语,虽不刻意迎合,却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将厌恶表现在脸上。自从那日她与齐扬一起离开香港,她就已经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她想她应该一定会被介绍去某所大学里教英文课,然后在一年之内跟这个男人结婚,两年之内生子。而后这男人十有八|九会出轨,她因为觉得麻烦也多半会假装没有发现,最初勉强维系着两人关系的新鲜感也不复存在,他甚至都不想再碰她,可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他又绝不会跟她离婚,于是继续与她待在那个名为婚姻的空壳子里互不干扰地生活。她那时应该依旧没有自杀的勇气,而只能独自待在自己静止的人生里,听时间的齿轮机械地向前走着,直至一个迟暮之年的黄昏,死于疾病和衰老。
这段人生里的每一帧,在那班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的跑道上时就已经被设定好了,眼下她不过是像等待一场电影一般地等待所有的剧情依次发生而已。
好在当她决心接受这人生时,一切剧情的发生就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除了那男人试图吻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即便已与嘉文有过那么多的肌肤相亲,也仍是无法适应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她所适应的只是嘉文一个人而已,而那男人的碰触却只会让她觉得反感和恶心。这反应完全是生理性的,既无法抑制,也不会随时间而消失,因而她只好尽量避免与这男人的私下会面。
晚上的时候,她会以自己睡眠不好为由坚持与他分房睡;白天,她则一整天躲在市立图书馆里。然而,只过了几天,那男人就开始频繁地来图书馆接她回公寓,她无奈之下便开始在这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她有时会去公交站随便搭一班公交,选一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坐到终点站。有时也会沿着某片街区一直行走,走累了就坐在树底的长椅上看会儿书。她每天行走的路线都不一样,因而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有一天,她就这么走着的时候,意外地走到了从前工作过的那家语言中心的楼下。她木然地望着眼前这座高高的写字楼,呆立片刻,去附近的花店买了束太阳菊,搭电梯径直去了楼顶。
时间是五点一刻,写字楼里的人们仍在自己的工作里忙碌着,顶楼的天台上空无一人。沈青走到天台的边缘,隔着楼宇的森林,看见夕阳的倒影摔碎在波光闪闪的黄浦江上。她在那里凝神眺望了片刻,翻过栏杆,站在了天台边缘的外侧,一阵眩晕感顿时向她袭来,她的视线也变得晃动起来。她俯瞰着脚下那些匆匆移动的影子,想象起五年前那女孩儿从这里跳下去时的样子。从这里向下望去,生与死之间只有几秒钟的距离而已,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能战胜这近在咫尺的死亡的恐惧向下纵身一跃呢?她终究是做不到。
她越过栏杆下来,将手中的太阳菊放在了边缘的角落里。就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了刻在栏杆上的那句话:
Love is colder than death。
这是德国导演法斯宾德所导的第一部电影的片名。那是部歇斯底里的喜剧片,当年她曾与唐雪一起看过。她因片子里混乱的对白和对女性的歧视而心生厌恶,唐雪却看的津津有味。看完后,那个美丽的女孩儿起身走到窗前,相似的夕阳也如现在一般在她身后坠入了闪着金光的黄浦江。沈青记得她曾对她说了什么——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忘记了,而今她却终于想起:
“爱情比死亡更寒冷。若有一天我死去,一定是因为爱情。”
这句悠悠的话语自时间的河流里溯流而上,在她脑中激起波涛一般的回响,那股沉寂已久的悲伤的思念也瞬时将她俘虏——她想念这女孩,也想念她遥远的恋人。
她跪倒在地上,一时哭的停不下来。

这天晚上,沈青回去齐扬的公寓时已接近10点,刚一进门,齐扬就一脸关切地问她去哪里了。沈青低垂着头,没有回答,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齐扬见她双眼红肿,神色忧郁,心想她今天兴许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忙也跟了进去。
“青青,你这是怎么了?”他在她身边坐下,语气温和地问说。
沈青依旧默不做声。
齐扬犹豫片刻,抬手抚在她的面颊上说:“青青,我都已经是你的未婚夫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让我跟你一起分担好吗?”
沈青虽然仍是毫无反应,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他的碰触百般抗拒,他便又用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轻声说:“我真的很担心你啊。”
沈青还是没有拒绝,他于是试探着侧过身去亲吻了她,发现她并没有推开他,终于大胆地将她压在了身下。过往的经验使这男人坚信,女人精神脆弱时最容易给男人可乘之机。虽然这行为有违君子之道,但这女人实在让自己等太久了。
他焦躁地吻着她的脖颈,右手隔着衬衫急切地抚摸她的腰肢和胸乳,然而她却依然僵硬得如同一具尸体,没有半点的回应。直到他要褪去她的衣衫时,她才终于语气阴冷地说了句:“我杀过人。”
这句话实在突兀,在这静谧的黑暗里显得尤为惊悚,齐扬登时惶恐地停在了那里。
“五年前,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沈青幽幽地说。
“怎么可能?你是骗我的吧?”齐扬从她身上翻下,惊恐地看着她。
沈青没有理会他,依旧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言地说:“那个时候,她跟一个还在读高中的男孩相恋了,两个人相差八岁,可是他们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对恋人都要相爱。只可惜,没过多久他们的恋情就被学校发现了,男孩的家长来学校大闹了一场,抽她耳光,骂她不要脸,勾引他们的儿子。那个男孩迫于压力也没有站出来维护她。从那以后,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开始用恶毒的语言侮辱她,没有一个人站在她那边替她说一句话。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做了什么吗?我也沉默了。因为太害怕跟那些人对立,害怕他们也会那样对我,我就像他们一样疏远了她。当年,她在我被所有人排挤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手,可是我却在她最需要我的那一刻缩回了手。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加恶劣的人吗?
后来,她绝望地辞职了,过了没几天就自杀了。我得知她的死讯时一遍遍地自我安慰说,她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可是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种莫大的负罪感,过了整整五年也没能解脱出来。因为我心里明白,她就是我杀的,是我和那个男孩,还有那些残忍的旁观者一起杀死的。”
“青青,你不要这么想…”齐扬皱了皱眉头,又要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然而沈青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地打断他说:“现在,我竟然又做了同样的事情。只是因为一点现实的困境,就绝情抛弃了自己的恋人。我总说自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并以此为自己开脱,可是却忘记了,做出那些最残忍的事情的往往就是那些懦弱的人。”
她顿了顿,起身说:“齐先生,很抱歉我不能跟你结婚了,我要回香港去找他了。”
齐扬愣了片刻,急忙上去拉住她,气急败坏地冲她喊道:“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沈青平静地挣开自己的手,说:“你放心,我父亲就算是跟我绝交,也不可能取消你的调令和升迁的。他是个江湖气很重的男人,如果觉得亏欠了你的话,一定会补偿你的。所以,我取消婚约,对你的前程不会有什么影响。”
齐扬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沈青就已走出门外。

在去机场的路上,沈青打开手机,查看起了这两个月来未曾过问的邮件。那里面一大半都是嘉文发给她的,还有一些是出版社的吴编辑发来的。沈青一一读完,发现嘉文最近的一封邮件是封悲伤欲绝的告别信,而吴编辑最新的邮件里则写着:
“沈老师:
您好,近来一直无法与您取得联系,很是焦急。我十分荣幸地告知您,您与许嘉文先生合译的小说已顺利出版,市场反应很好。请尽快将您的汇款地址及方式吿予鄙社知悉,以便及时支付您的稿酬及劳务费用。另,希望能与您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
沈青一遍一遍地读着这两封邮件,一瞬间又想起了下午站在天台的边缘时看见的情形:生存的希望与死亡的念头都不过是在须臾之间。而她从未像此刻一样庆幸自己转念间的选择和平生第一次的勇敢。

夜间航班到达香港时已是凌晨四点。沈青匆匆搭计程车赶回学校,拖着行李箱在山路盘绕的校园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