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第10章


后面的话,萧逸已经听不见了。他攥紧了软榻上的攒金绒席,满心满眼皆是故人身影。
“烨君,我来接你了。”
萧逸以细碎的声音轻声呢喃着,不断重复着所爱之人的名字。本就好看的眉眼,笑起来仿佛都要开出了春花。
“萧大人?您说,我们现下是由李将军将此人带回,还是……”
“不必,我要亲自去接。若当真是烨君,我想让他亲眼看看,我为他夺来的,这城池河山。”
萧逸笑着,将手中的羊皮地图攥得更紧了。
几日的阴云密布,寒气也愈发刺骨。终于,酒街又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从天而落,千树万树梨花开。
前几日,转来了临镇已被锦国和平攻占的消息,使得本就动荡不安的酒街更加人心惶惶。
池荷这几日心情糟糕透了,因为她最好的伙伴,邻家的二丫,和爹娘一起搬走了。
宿雪尚未消融,月光轻柔洒下,小小的庭院映照得微亮。零落在天边的几颗星,悄悄地眨着眼。凛凛朔风,将满地落雪吹冻。
池荷睡着时,眼角仍抹着泪痕。顾衍之和暮沉一直安抚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直到她睡着才离开。
回房路上,顾衍之抬眸望着天上的浮云蔽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如今已经没有孩子去私塾了。自临镇被攻破的消息传来,在锦国虎视眈眈下的酒街,已经搬走了大半,只剩下些只要未发动战争,便不愿离开家园的人们。
需要购买生活上的用品,只要去东街的集市便可。虽然丝毫不影响生活,却总有一层阴云笼罩在酒街上空。因为不知何时,大好河山就易了主。而这位主,又不知何时会将悬在每个人头上的刀子落下。
“暮沉,如果我也有意离开酒街,迁往都城……我可以联络我的旧友,暂时在那儿生活一段时间。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
顾衍之吞吞吐吐地组织着语言,不敢望向牵着自己手的暮沉。他不知道,倘若暮沉婉拒了提议,要去寻找自己的亲人,甚至是寻找他口中的萧逸,那时该如何是好。
“有何不可?”
暮沉宠溺地捏了捏紧握着的顾衍之的手,对眼前的人儿充满爱怜。
“当真?我们可能要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顾衍之不敢确信。
“衍之,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暮沉附在顾衍之耳边,轻声道。
顾衍之霎时红了脸,顿了顿,便低着头独自快步往房间走去。暮沉笑了笑,无奈地跟上。
“衍之。”
暮沉在身后唤着他的名字,眼带笑意。
“何事?”
顾衍之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当年,知晓我的心意后,为何没有拒绝?”
暮沉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虽然他着实曾有过疑惑。毕竟自己喜好男色,在锦国的朝廷中是人尽皆知。可千里之外,不知自己身份的顾衍之,在大家心中是那样一本正经,温柔正直的私塾先生。他定不像锦国时,那些妄想依靠成为自己枕边人,而有所图的男宠们。
“只是所爱之人,刚好是你。纵你是男儿之身,也与此无关。”
顾衍之愣了愣,片刻犹豫后,还是回眸望着站在月下的暮沉。脸颊上是羞红的飞霞,眼底尽是脉脉的柔情。
翌日,二人将举家迁往都城的决定告知池荷时,小姑娘意外平静地接受了。不如说,还有些开心,因为据说二丫一家要去的地方,离都城不远。可当三人在离开酒街前,一起去老夫人坟前祭拜时,小姑娘又开始哭了起来。每次想起慈祥的奶奶,她总是哭得梨花带雨。
时光总是在最想珍惜之时,流逝得飞快。这几日,三人将所有的细软收拾好,又尽量避开锦国军队,去了酒街一些充满回忆的地方。对于顾衍之和暮沉全程携手前行,毫不避讳,而暮沉又时不时像个地痞流氓一样调戏自己小叔叔的事,池荷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笑着想等以后长大了,也要找一个能这样与自己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的爱人。
最后一日的黄昏,落日熔金。几日来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天地白茫一片,夕阳下又好似镀了金边。私塾梅花林的梅花开了,成了银装素裹中星星点点的红。
暮沉陪在顾衍之身旁,漫步园中。执子之手,静默不言。
忽然,顾衍之停了下来。驻足之地,正是当年暮沉倒下的地方。暮沉也未曾忘却,蹲下身,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地上的残雪。
“衍之。若你跟着我这样身份的人过这一生,怕是要下地狱的。”
暮沉打趣地说道。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或多或少顾衍之都对暮沉刻意躲避锦国军队的事有所多思。这些年以来的点滴生活,加之此前暮沉模糊的所谓坦白。顾衍之虽是一介书生,却也并未书呆子。即使猜,也能猜出几分。暮沉,跟锦国的关联绝不是一般都浅,尤其是和如今掌控了政变后锦国八分权势的萧逸。
“若与你携手此生,便要下地狱的话,我甘愿。”
顾衍之负手立于白茫一片之中,低眸轻笑。暮沉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好像霸占了自己的全天下一般。看不见大好河山,看不见社稷众生,满心满眼,只余他一人,这个淡如梅香,恍若谪仙的男人。暮沉不禁暗笑,倘若自己成了君王,怕是臭名昭著的一代昏君了。
如是想着,蹲在雪地上的暮沉扯了扯顾衍之的衣袖。见其一脸茫然,便坏笑着用力拉扯,直到把惊呼的顾衍之拽倒,一下子跌进自己怀里。趁着那人惊魂未定,俯下身在他前额落下一个温润的吻。
突然,私塾外传来了喧嚣的马蹄声,咄咄逼人地越发靠近。半躺在雪地上的二人惊慌失措,连忙起身欲于林中躲起来。
然而飞奔的马蹄似是迫不及待地赶来与故人相见一般,二人刚匆匆移至梅花林穿往私塾的近路,那一众高头大马的军队便赶了过来,拦截在措手不及的二人面前。暮沉连忙将顾衍之护在身后,方才仍万般柔情的眼眸,霎时变得如猛兽般凶煞。
来者说是军队,其实也只有数十人而已。只是人人都身披胄甲,骑着骏马,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队伍中为首的男人,独立于队伍最前端,与身后的将士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此人一袭绯衣,煞是惹眼。纤瘦的身躯却有力地稳坐在骏马之上,勒住缰绳,轻巧如燕地下马,疾走至暮沉的面前。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星点碎雪落在头顶,脸颊微微发红,轻声喘着粗气,看得出是匆忙赶来。
倘若说顾衍之是那种清淡如白雪的谪仙,那此人,便是雪中妖艳惹眼的红梅花妖。只消让人匆匆一瞥,便移不开视线。明明是个男人,却生得一副如此妖而不媚的精致皮囊。而那副妖娆的眉眼,从来只直勾勾地盯着一人,便是他面前恶狠狠瞪着他的暮沉。
“烨君,我来接你了。”
待气息微匀,那人便迫不及待地笑着向暮沉说道。白茫天地间,他顾盼生情的眼中,似乎只装得下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牵挂了数年的男人。
顾衍之仿佛突然遭了雷一般,霎时脑中空白一片。可他清楚地知道,来者不善的此人,定是萧逸。
第9章 第九章 此去经年
朔风凛凛,北雪哀哀。
顾衍之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眸,盈满爱意,笑弯如月,只望着暮沉一人。
锦国皇姓尉迟,而暮沉是萧逸口中的烨君。暮沉真正的名字,莫不是……尉迟烨?然而在朝为官的那数年,顾衍之并未听说锦国有位名曰烨的皇子。
许是自己孤陋寡闻,亦或是这位皇子当时尚未过深地卷入政治争斗之中。顾衍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现状,尽管紧攥的拳头已因用力过大开始泛白。
“烨君,萧逸来迟了,罪该万死。我……这就接你回去。这江山,我已为你攻下。荣亲王那个老贼,我也已为你斩除……所以,跟我回去,好吗。”
萧逸说着,满眼柔情地伸出双手,想要拉住暮沉。而暮沉往后一侧身,躲了过去。顾衍之被他拦在身后,看不到表情。
“为何?”
身前传来暮沉冰冷低沉的声音。而萧逸的脸上多了几分尴尬。
“你以为你跟荣亲王,当真是假戏真做?”
暮沉愤怒地低沉嘶吼,手伸向后方,紧紧拉住顾衍之冰冷的手。暮沉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有力,顾衍之莫名心安了几分。
“萧逸从来,都只属于烨君一人啊……当日的异变,也是身不由己。我只能那么做,只能借助荣亲王的力量。我要活下来,要为烨君夺来这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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