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第43章


门口传来蹭蹭的跑动,开门进来的是唐其扬和疏疏,两人看见地上的场面,不由得呆了。
“扶一把。”离离说,于是唐其扬上前来扶起唐启孝。
唐启孝颠着脚,坐回医院白色单人床上。他缓缓伸出手去够离离的。
离离擦了眼泪,躲避他的手。
疏疏和唐其扬面面相窥,两人是自始至终不明白谜底的,也自始至终不愿意求甚解。有时候,不知道真相会更幸福。
离离不准备告诉疏疏缘由,相信唐启孝也不会。
“五点了,奥特曼放学了,我回家去做饭。”离离说着,朝门口走去。她走的不紧不慢,门口走廊穿堂的风阵阵,吹起她的衣角和头发如一只气球,颠沛流离。
唐启孝伸着的手,终于放下。他熟知她拒绝的姿态。
门打开,她站在门口,伫立片刻,他看着她的背影,听见她说。
“再见,孝。”
她的声音平静而冷酷,从前面传来,从他身边经过。然后,被风吹散,消失在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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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离离。
几年后,其扬与疏疏结婚。当夜婚礼后办party,请了许多人。
天没有黑透,路灯却已经亮起,橘黄点缀普兰。这夜的云山别墅,东都名流云集。人头攒动,杯觥交错,女人们的香腮云鬓,男人们的吹牛摆阔,他逐个招呼寒暄。早已惯于周旋这些事,礼貌周到之后,他得以轻易脱身。一人端着酒杯上了二楼他的书房。
二楼还在整理,地板上搁置着他已经被打包的书籍物品。
他要搬走。他将云山的别墅送与这对新人,当作是结婚礼物。他自己另买了一栋房子,在云山北麓,云别寺下的小镇上。小镇杂乱,民风朴实。他隐居那里,还算清净,一般没有人去打扰。东唐实业的业务大多由其扬接手,他退居幕后,只掌管重大决策的事宜。所以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参佛,修行。
人常常在经历生离死别后会接触宗教。因为不明白,因为想知道他人生的意义,想知道为什么会是别离而不是相守,为什么他爱上的女人偏偏与他有父仇血恨的那一个,而不是别的?
他开始修习佛法,在离离的这场劫难之后。
楼下传来欢笑声,是花园喷泉打开的水声,惹得男女嬉闹调情。他轻嘬一口威士忌,杯中冰块叮当。目光落在墙上,那里,留下一圈淡黄色的正方形。
那里曾经挂一幅画,画中一朵粉色牡丹明艳照人。
是那年夏天,他在她的画展中见到的一幅画,画很简单,比起周遭那些潮湿阴暗的女人和婴儿来……即使那画上的女人是她,他也更喜欢这一幅牡丹的简单和明快。大约是他更愿意相信,离离有阳光明快的一面。
画买来之后,一直挂在他书房,他盼着有一天她会进去,然后惊喜的发现他的小秘密。可是她始终没有留意。如今挂着画的位置,只剩一个淡黄色的轮廓。倒是没有睹物思情的困扰了,可是书房被空荡荡的搁置,他心里也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什么。
空也不是,满也不是,到底要怎样?
他记起某一个早晨,离离穿着他的衬衫为他做好了早餐,她头发半干,坐在客厅里看书,等待他起床。那个早晨一瞬间的幸福。
他大约是想要那样。
可又怎么能够呢?爱情美妙,却转瞬即逝。他说长相厮守,她说不能。因人生本质是无常与不浪漫,她说,你不能祈求“长”的永恒,也不能祈求“相厮守”的浪漫。
是了。他如今明白了。
仰头,将杯中的烈酒灌进喉咙。玻璃杯在书桌上搁置,黑暗里发出撞击声。
喜悦与欢笑在楼下洋溢,他撩开窗前的细白纱,看外面灯红酒绿,使得刚爬上天空的浅浅月色更加暗淡自怜。
音乐响起,白色的大理石喷泉边,疏疏和其扬相拥起舞,人影交叠,醉生梦死。他视线流转,目光停在大厅通向花园的阶梯上。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的离离,她穿一件白色衬衫,坐在那阶梯上喝一杯白开水。
她微微回身,让他看见她半张脸的秀丽,唇似朱点,眉如远山。她像是这世界的一个旅客,她走了万水千山来到他的庄园小憩。
他砰然心动。
闭上眼,他摘下眼镜,用手揉动双眼间僵硬的肌肉。她是他世界中转瞬即逝的旅客,她永远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他知道后来她去了日本早稻田大学,她那种专业,出国只能选日本。他去日本旅行时,曾特地绕路去早稻田,希望能在哪棵樱花盛开的树下遇见她。可是没有。
再后来,她回国,出了一套声名远扬的作品,名为《罢了》。她的画展开幕,是业内盛世。当有朋友拿着报纸上关于离离的报道,向他求证他曾经的那段感情时。他却只是淡然一笑,说,太久以前的事情,他已经忘记了。
他一边思念她,却一边回避她。他抬起头,重新戴上眼镜。
就是那个瞬间,他的目光从指间掠过楼下通往花园的阶梯处,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那。身上披一条孔雀蓝的厚羊毛披肩,长发在后脑勺低低盘起,用一根银簪子别住了。身侧一个男孩在与她讲话戏耍,她微笑的侧头去拉男孩。
她头顶露台的灯光照射在她身上,人群暗淡,只有她熠熠如星。她回头,他看见她半边脸的秀丽。
他愣了,然后猛的回头拔腿往楼下跑。
典礼上客人来往,他咚咚的从二楼跑下来,声音大的很不礼貌。他从人群中挤出,一直跑进花园。
喷泉的水随风溅到他身上,他在冰凉的夜里四处寻觅。花园里蓝红色的彩灯亮起,照的暮色旖旎。门口的台阶上哪有半个人影?
唐其扬追过来问他找什么?他食指触唇,发出嘘的声音。
他知道,她来过。
他看见了她。
唐启孝四处打量,看见喷泉后穿着白色婚纱的疏疏,她脸上表情犹豫,感慨万分。他立住不动,他期待疏疏给他一个提示。
终于,疏疏将下颚向门口处扬了扬。
他撒腿就跑,跑出了大门。
环海公路暗黑如带,远处墨蓝的海水拍打着岩石,在月光下粼粼波动。
她朝海的方向走去,一颠一颠的下坡,海风吹着她厚厚的孔雀蓝羊毛披肩。她与那夜的蓝,那海的蓝,浑然一体。
奥特曼在她身前身后跑动,海风不时把她的声音吹至他的身边。
那声音温暖熟悉,如她夜间私语。
他远远的站在马路上,看月亮底下,白色的浪花翻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如蓝色的物体落入大海,甚至再也听不见声音。
身后云山庄园里,笙歌四起,红男绿女闲散在园子的角落,喷泉水的湿气夹杂青草的芬芳,悠悠弥漫整个云山。
世界正常运作,她和他的繁华已经落幕。
他目视她消失的方向,月色温柔,夜风醉人。他恍如回到从前,他求婚的那个早晨。他坐在二楼窗前,看一条艳丽的彩虹横接了云山与海面。她在他的床上醒来,那是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她安稳睡觉,不曾半夜惊醒。男欢女爱的美妙,如今回忆起来依然让他留恋不已。如果他们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该多好,如果她不恨他,如果她能嫁给她……那该多好。
罢了。他想,罢了。
岁月在无声无息中流逝,他们的青春也已经不在。他早已接受人生是无常与不浪漫。她的出现,东都那年的夏天,她给了她一个艳光四射的爱情。
有过就好,无需长久。
是他选择放她走的。就让她消失在那日虹桥上,祝福她最终的选择,回归最初的静好岁月。
相见不如怀念。
如今,他们应该回归各自的道途,安静度过此生。
他终于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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