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舞》第92章


静英一边默默聆听光辉的倾诉,一边细细端详他转过来、朝向自己的面容——从来没有见过那张脸上出现过这样认真的表情,或者说,之前,她就没有认真地看过那张脸,也从未注意过上面的表情——看着看着,双手不由自主地越握越紧,把他那板正讲究的西装外套暗暗攥出了无数的皱褶。
见美人颜色憔悴,闷声不响,怕说多了给她太大压力,光辉忙打住话头,柔声细语地说:“今天天色已晚,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静英无声地点点头,推开车门,走下车去。
“等等!”
话音未落,光辉已经跳下车,从后座上拿起被她“蹂躏”得皱巴巴的衣服,体贴地披在香肩上:“夜里冷,你穿得太少了。”
继而,见美人凝视自己的愣愣模样,他赶紧表明心迹:“我不上楼,我就呆在这里,在这里看着你上楼。衣服明天给我就好,明天……我们在‘不夜天’见。”
静英淡淡地笑了笑——光辉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这样单纯而宁静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呆住了——然后,她拉了拉衣服的领子,把自己包裹地更加严实,道了一声“再见”,便缓缓转身,翩然离去。
光辉静静地站在车前,看着那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间,等到她房间的灯亮起,不久后又关上,依依不舍地望了半天,才上车离开。
第二天下午,太阳兀自慵懒地挂在天上,拖着慢悠悠的步伐,固执地不肯向西方坠落。还不到霞光满天、薄暮冥冥的时候,光辉便“如约”来到不夜天——为了表示诚意,他特地推掉了诸多公务,早早登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静英却不在酒吧。
接待他的杰森说:“中午教会收容所的人打电话来,让我转告郭小姐:她的一个朋友病危。我打电话去公寓,她吩咐我,如果不能及时赶回来的话,让我先跟您说一声,麻烦您稍微等她一会儿。”
得知如此这般之后,光辉立刻出门,驱车前往收容所。
一路上,他不住地思虑:静英是个守时守约的人,既然跟自己说定了今天见面,一定不会爽约。如果能够让她这么义不容辞地舍我而去,那个人对她而言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但是,长久以来,她都是独来独往,没听说有亲属或朋友。而且,那人还在“收容所”里……——在这种地方的“重要人士”,到底是何方神圣?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一十章 故友重逢
阳光灿烂的正午,天上一朵云彩也没有。太阳一动不动地悬在头顶,炽热的光芒把原本蔚蓝的天空耀成白花花的一片。
纤尘不染的房间里,不知是由于太过于放松,还是迷药造成的后遗症,静英一夜安枕无梦,竟然从昨晚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如果不是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硬生生把人扰醒,她一定会睡到夜幕降临才起。
打着哈欠,拿起听筒,电话那头的杰森告知她:有收容所的电话打来不夜天,说是她的一个朋友病危。方便的话,想请她过去一趟。
接到这样一通电话,静英瞬间从睡梦的慵懒中清醒过来,虽然还不能确定那位“朋友”到底是谁,但是“收容所”打来的电话一定非同小可。她仔细叮嘱杰森替自己好好招待光辉,随后,梳洗打扮,匆匆出门,坐上驶往北郊教会收容所的汽车。
到了目的地,一踏进大门,静英立刻被一种浓重的、深沉的、苦难的氛围包围。空气也似乎因为被掺杂太多悲惨、悲情、悲苦的成分,变得沉重,流通不畅,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从苦难人们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馊臭气味不断侵袭着静英的呼吸,然而,她却没有一丝嫌弃的想法。相反的,明眸不知不觉被水雾笼罩,一种哀伤的共鸣在心底暗自涌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减缓了前进的脚步。
热心的义工迎上前来,在得知她是“郭静英小姐”之后,马上带领她来到一间所谓的“单人房间”。
小小的密闭空间被死亡的气息充盈,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凝滞感觉。在这狭窄阴暗的隔间里,她见到了更加使人胆战心惊的骇人景象:简陋的床铺上,洁白的床单已经被汗渍油渍浸透,呈现肮脏的惨黄色。一具形容枯槁的人形物体毫无生气地躺在上面,脸色灰黄,眼窝凹陷,嘴角无力地耷拉着,形销骨立的躯体缠绕着皱皱巴巴、仿若裹尸布一样的被单。——若非呼吸使那瘦骨嶙峋的胸脯有节律地起伏,简直与死人无异!
“这位是赵宝仪女士,她告诉我们她是您的好友,所以,我们才冒昧地打电话联系您。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年轻的义工不太有底气地解释着,看得出来,他对这两位的“朋友关系”很是怀疑。此刻,生怕因“误会”惹恼美女,因此一言一行都格外小心、谨慎。
不料,静英并没有发火,而是神情悲苦地望着床上的病人,低声回答:“有劳,谢谢。”
看出她的异样,知道应该没有联系错人。确定了自己的工作没有失误,义工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在肚子里安放平稳,知趣地说:“隔壁房间还有一位老伯需要照顾,我暂时离开一下。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叫我们。”
静英默默点头,一滴眼泪不自觉地坠落下来。
义工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忙离开房间,并且体贴地为她们关上了房门。——于是,在这个比棺椁大不了多少的狭小空间里,就只剩下两位女士。
早些年,东奔西跑的演艺生涯和无孔不入的娱乐记者,使静英早已经断了与朋友的联系,习惯了形只影单的孤独生活。闲暇时候,偶尔回忆起上学时的种种,总觉得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一段不忍令人碰触的完美记忆。原本以为甜美可人的朋友早已名花有主,过上了幸福安定的生活,却万万没料到,多年后的故友重逢竟是这样一番苦难的情景。
静英强忍泪水来到床边,托起那蜷曲得好似僵死鸡爪般的手——记忆中,光洁地会在阳光下闪光的皮肤,如今密布针孔和丑陋的伤疤,丝毫看不出青春曾经在这只冰冷僵硬的手上留下过任何美好的印记——如果不是刚才的义工着重介绍说“这位就是赵宝仪女士”,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躺在污秽病床上、散发出恶心气味、病骨支离的“物体”就是昔日好友宝仪。不知她这些年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磨难,被蹂躏成眼下这幅惨不忍睹的模样——一个曾经宛如水蜜桃一样甜蜜水灵的姑娘,竟然变成一具皮包骨头的黄黑色骷髅!
此情此景深深刺痛了美人柔软的心灵,泪水情不自禁涌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如同久旱田地的粗糙皮肤上。
似乎察觉到今天的义工不太寻常,宝仪缓缓睁开干枯的双眼,翻着白眼仁儿瞥向静英。四目相对的瞬间,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好像被重新点燃了生命延续的火种,突然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干瘪的嘴唇张开,沙哑的声音伴同坟墓里的腐臭气息向着静英扑面而来:“你……来……了……”
“我来了,宝仪……对不起,这么久没跟你联系,不知道你……”话还没说完,静英已经泣不成声。
“啊——”她长长吐了口气,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容说,“想不到,他们真会相信大明星郭静英是我的‘朋友’,居然还能联系到你来看我。哼哼哼……”
静英赶忙擦干泪水,紧紧握住干枯的手,安慰她说:“宝仪,不用担心。有我在,我会为你找最好的医生,治好你的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全力帮你……”
“帮——我?”
说着,宝仪忽然咧开嘴巴,突兀地放声大笑,那刺耳的声音恰似夜枭报丧的嚎叫。爆皮的嘴唇猛然扩张,导致潜藏的伤口裂开,血丝流进干涸的嘴里,沾到了参差不齐的萎黄牙齿上。五官不节制地扭曲着,抽搐着,模样甚是狰狞。
静英被夸张的笑声吓懵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癫狂大笑。直到她笑得太剧烈,以至于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咳嗽。静英才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忙伸手捋她的胸口,帮她顺气。
不料,宝仪却霍然起身,用钢爪般的手,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臂——因为太急迫、太用力,使得半身都被带离了床铺,像只枯瘦的蝙蝠一样悬了起来。
一双布满血丝的昏黄眼睛瞪得如此辛苦,仿佛要把眼眶撑开似的:“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学校开除吗?知道跳舞的时候,为什么只有你受伤?为什么会感染不能跳舞?为什么会变得一无所有?……你知道吗!如果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还会帮我吗!……凭什么你总是那么好运……凭什么你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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