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舞》第104章

自从割裂亲情的官司结束之后，童家的后人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对这座曾经称之为“家”的庄园视如灾难的瘟疫场——不知是因为不愿碰触鲜血淋漓的亲缘伤痕，还是厌恶回想起往日兄友弟恭的虚荣客套——避之唯恐不及，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一位童姓人回来这里。就连日前重启的“善鑫之夜”，也没有在它的起源地——“乐园”——举行，而是转移到了善良孤儿院。
大部分佣人都已遣散，唯有鸿伯仍旧兢兢业业地守在这里。今天，光辉少爷和郭小姐的突然造访，令那衰老颓丧的脸上重新焕发出神采奕奕的荣光。如同被打了强心针一般，兴冲冲地奔忙起来。——然而，虽然他努力鼓舞起潜藏的精气神，绅士样的气度亦不减当年，但是，在那沟壑纵横的灰暗额头上。宛若富士山顶积雪似的苍苍白发却无情地昭示着，年老的身体已然无法满足这座遭到遗弃、又依旧庞大的庄园的不满欲求，零落的时光毫不留情地对他的“忠心”发出了残酷的嘲笑。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和欣喜忙碌，良久，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终于摆满了硕大的餐桌。
“干杯。”光辉端起手中的玻璃酒杯向美人致敬，“为我们命运般的邂逅。”
“干杯。”静英妩媚地笑着，饱满的朱唇在玻璃杯上轻轻抿过。
光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迷人举动，痴痴地，居然忘记了把杯子移向嘴边，神魂颠倒、不能自已地感叹道：“有人说。女人和酒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一个男人弄得昏庸不堪。通过与小姐的交往，我可以更深切地体会到……”
“是光辉少爷自谦。”
说着，静英微微一笑。脸颊上顿时浮现两朵娇艳的红云。她随即放下残存着性感唇印的酒杯，低垂眼帘，继续优雅地品尝盘中美味。过了半晌，又突然抬起星眸，疑惑地望向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光辉：“为什么这样看我？”
“秀色可餐……”
“二少爷”喃喃低语。接着看到美人下意识流露出来的鄙夷神情，便微笑着补充说：“眼前的你如此真实，但是，对我而言，却像是在梦里一样，既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也没有真实感……”
这一席话恰似一只火把，温暖照亮了静英孤寂幽暗的心灵。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她悠远的回忆。引发了曾经有过、却被隐藏在灵魂深处的一种共鸣。对“那个人”的思念像是被翻过去很久的图书画页一样，被重新翻了回来。——不过，让她感到吃惊和不可思议的是：图片上的色彩竟然没有因为时间流失而有丝毫褪色！——她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餐盘里被切散的食物上，神色宁静。默不作声地聆听光辉诉说情衷。
“蝴蝶美人，自你从我的眼前飞过。我的视线就无法再离开你……”
说着，光辉起身，漫步到美人身边，体贴地为她斟满美酒。随后放下酒瓶酒杯，双手怜惜地抚上香肩，俯身贴在她的耳边，柔声细语道：“我真的好怕，怕目光不及的瞬间，你就会真的像蝴蝶一样翩然飞走，消失不见。就像一场美丽的春梦，不着痕迹，无处寻觅芳踪……”
他的手，温暖中带着丝丝凉意——那是玻璃杯瓶残留在皮肤上的冰凉质感。静英稍作迟疑，继而扭头，如丝媚眼含笑问他：“所以你就像牛皮膏药一样，讨厌地黏在人家身边？”
光辉深情地注视着映出自己俊脸的眸子，坦言道：“即便是现在，我也还是很害怕——直觉告诉我，只要稍微放开抓紧你的手，你就会逃之夭夭……”
说到这里，他戛然停住了话题，眼珠咕噜噜一转，诧异地问她：“小姐该不会是因为受不了热情如火的追求，才特别冷若冰霜地打击报复在下吧？”
听闻此言，静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呵呵，‘二少爷’果然精明。就是因为您是‘特别’的人，所以小女子才要‘特别’对待呀。”
光辉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美人的话，怎么听都不像在是夸自己——于是改变戏谑的语气，颇为认真地问道：“特别的‘冷若冰霜’？……　就像他对待你的冰冷态度一样吗？”
听他这么说，盈盈笑容霎时消失殆尽，静英语气清冷地回答：“不，他表示‘特别’的方式是温暖的——对他而言，只有‘她’是特别的。”
“噢……”
光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松开双手，转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似有感悟地说：“明白了，算是在考验我吗？”
对此，美人只是莞尔一笑。——看到这模棱两可、不置可否的回复，光辉疑惑不解地说：“小姐真是个奇怪的考官……为什么会录用现在这个麻烦缠身、几乎丧失资格的我，而不是春风得意、应有尽有的我呢？”
这个对“二少爷”而言意义重大的问题，在静英看来，简直是个愚蠢至极的笑话。她轻叹一声，放下手中餐具，之后哭笑不得地说：“如果我说，是因为，明明知道自己‘丧失资格’却还敢向我求婚，我被阁下的勇气打动了，你愿意相信吗？”
想不到美人竟会这样回答，光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个理由真是太让人丢脸了，换一个好吗？”
这一次，静英没有再跟他打趣，而是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你就是你，从来就没有本质的改变。不同的是，我所看到的你的样子。——通过近来经历的种种事情，我察觉到了长久以来被我忽视的、你的另一面：被隐藏在荒唐怪异的孩子行为之下的，一颗成熟男人的心。”
稍事停顿，她目光坚定地望向他，赞佩道：“不沉溺于往事，不找理由开脱责任，不对遭遇的不公喋喋不休地抱怨；会坦诚地面对质疑，勇敢地承担责任，积极地解决问题，还能保持乐观的心态。——要知道，不经历磨难，很难看清人的本性。对于你，我很庆幸，看到得还不算太晚。”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推心置腹
光辉一动不动，认真地聆听着美人推心置腹的心里话，不插嘴，不颦笑，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专注的眸子透着清泉水般的清澈，仔细看的话，仿佛还有水光在粼粼波动——那神情俨然接受神明的教诲一样，安宁且祥和。
待到静英说完，他才缓缓吐了口气，笑道：“我一直都认为，一个对人生有感悟、真诚以待的人，不是天花乱坠地畅谈哲理、自以为是地干涉他人生活的人。而是默默地守护在重要的人身边，任由他做出自己的抉择，容许他犯错，容许他失败。但是，当他做出得体的事情以后，会对他颔首，给予肯定的人。——我很高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
听闻此言，美人脸上顿时飘起红霞，颇有些难为情。但是，那坦率清澄的目光却温柔又坚定地望向他，朱唇轻启：“谢谢。与我，你又何尝不是这样……”
光辉痴痴地看着对面的妖娆玉色，心神全被那双会说话的眼眸吸走了一般，头脑里一片空白，胸膛中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激荡澎湃——那是一种像火一样热烈、像水一样缠绵的情感：鲜血不安分地在血管中沸腾涌动，脏腑恰似被加热的巧克力，被柔情融化，甜蜜地汇合在一起。而且，随着体温升高，持续撒发出撩拨人心的馥郁芬芳。后来，竟连呼吸都带着浓郁的甜美香气了。
良久，他才从恍恍惚惚的心神荡漾中缓过神来，凝视美人柔情似水的眸子说：“惭愧，在下何德何能，居然得到小姐这么高的评价……不过，听你这么说，我、我真心感到高兴。”
静英微笑着端起酒杯。稍稍吮了一口，然后看着那挂在晶莹杯壁上的玫红液体，柔声道：“人不经历坎坷，学不会长大。跌倒了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怎样站起来。——这是父亲留给我的箴言，现在，我想把这句话转送给你，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乐观的心态，坚强、勇敢地面对一切，顺利度过这个难关。”
听她这么说。“二少爷”简直快要泪流满面，旖旎的柔情蜜意立刻被亲切的欣喜感激所替代，忙不迭地点头承诺：“很中肯的教导。在下受教了。不敢辜负小姐的殷切期望，定当全力以赴，克服难关……”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面露惭色，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话说回来，现在的我，真的无法向你保证什么，甚至是你想要的、最简单的幸福……”
不等他把话说完，静英就不客气地甩出一句：“何谓‘简单的幸福’？阁下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吗？”
光辉当下一愣。沉吟片刻，诺诺地说：“这个……大概……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