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沉璧》第23章


萧韫曦怔怔地看了会跪在面前的闻静思,压下心头涌起的空旷之感,狠狠道:“准!”
一堂朝会一场风波,萧韫曦看着慢慢退出的朝臣,深深吸了口气,回转正德殿。他站在百官面前,一身凛然皇气,尊贵无匹,慷慨直言,但是站在他身后的木逢春却看见了皇帝负在身后的双手,攥得不仅紧,而且抖。
闻静思踏出广贤殿,双眼越过了重重宫阙,林林台阁,落在天地交接的虚无之处。满心的迷茫与无措,目光所及之处,竟没有一个地方能支撑。闻府他不敢回去面对亲人,辞去丞相,贤英殿也不能再久待,萧韫曦的永宁宫,他又以什么身份长住不走?天下之大,忽然间,他没有一处可去。
史传芳刻意最后一个出殿,轻轻走到他身旁。看他面容苍白,神色怅惘,心中生出一股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来。“闻相,千万保重贵体啊。”
闻静思霍然一惊,仿若大梦初醒,面上显出些尴尬来,忙回道:“多谢史阁老关心,晚辈自当注意。”
史传芳摇头笑笑,捻着长须道:“陛下加封闻相为太子太傅,恐怕这太子,还要出自闻家。”手指一点,正正点向闻静思肚腹。
闻静思大惊,向后一躲,背脊狠狠地撞在殿门上。他脸色惨白,唇色发青,面上尽是惊恐之色,只是再害怕,双手依然护着腹间,不曾挪开一分。史传芳心中一动,忖道:“陛下曾说,闻相喜时令人心醉,恸时令人心折,果然不假。”手上不再迫近,微笑着柔声安抚道:“闻相莫害怕。闻史两家百年交好,闻家先人曾娶坤族人,老夫也是略知一二的。”
闻静思咬着牙缓缓平复下来,被人一语道穿身怀皇嗣,是他所料未及。他见史传芳眼中并无恶意,才稍稍宽下心,犹豫道:“史阁老如何得知?”
史传芳笑道:“闻相血洒广贤殿之前,陛下已坦然相告对闻相的倾慕之情。闻相虽掩饰的极好,但老夫早知闻家有坤族血脉,因而也不难猜。”
闻静思只觉得大惊过后,四肢酸软,全身脱力,靠在殿门上一时无法移动。双眉紧蹙,垂下的眼睫掩住一片困苦之色。
史传芳看得心底一叹,道:“闻相莫担忧,老夫爱你之才德,不忍你摧折,只有一事想要问个清楚。”
闻静思道:“史阁老请说。”
史传芳道:“你对陛下尚且能做到君臣有别,陛下对你却是情难自禁。今日一事往后定会再现,届时满城风雨,闻相如何面对?”
闻静思怔怔地思索片刻,才开口道:“史阁老一言说中晚辈的心结。陛下不怕声名有损,我却怕闻家百年美誉毁于我手。皇嗣一事,我低估了陛下的情意,只道此生不能再负他。若真有千夫所指的一日,我便自删名册,孤身与陛下共同面对罢。”
史传芳暗道了声好,微微笑道:“果真是有情有义,敢作敢当,难得的赤子情怀。陛下没看错人,你值得陛下倾心对待。”徐徐一叹,竟呵呵笑着躬身一拜,转身下了殿阶。他脑中回荡着闻静思的字字句句,深情而厚意,坚定而无悔,心忖道:“有你这般决心,他日归来之时,必然是与陛下比肩。”
闻静思在广贤殿门上靠了许久,才决定回永宁宫。他辞去相位,事务一下少了,萧韫曦接下他的事,变得异常忙碌,不到正午绝回不来陪他用膳。卧床的这些时日,他将秋闱试卷全部阅毕,让雁迟封了箱子,送去吏部存放。又整理了记录的手稿,以备春闱调用。
再过几日便是新年,宫中内侍省的太监婢女们装饰内廷,更换器物,洒扫除尘,办置年货,添制新衣,林林种种,忙不胜忙。木逢春更要处处留心膳食,御辇,炭火,甚至是被褥厚薄,都要一一关照。闻静思见他百忙之中仍来分心照顾自己,便让雁迟在身侧陪伴侍奉,木逢春才算放了心。
现下两人一闲一忙,同过去调了个,多是闻静思传好了菜等他。桌上菜色照旧,唯有萧韫曦发现他夜夜小腿抽筋后,每日一碗骨汤总少不了。午时,萧韫曦回永宁宫陪闻静思用膳。闻静思见他一身风雪钻进殿内,上前帮他脱下紫貂皮裘交给木逢春收好,又往他怀中塞了个细瓷手炉。萧韫曦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后,暖意从手上一直传到心底。伸手将人搂到身前,在唇上偷了个香吻,手上也不闲,往他隆起的腹部轻轻摸了片刻。“朕早上真怕你恼了不理朕。”
闻静思微微红了脸,将他按在主位上坐了,自己才在他身边坐下。“陛下说都说了,恼怒有什么用。何况又是为了证明臣的清白,至于外间怎么传,听天由命罢。”
萧韫曦听得诧异,从未见闻静思如此从容坦率,心底更是一片柔软。“静思,朕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朕也有不得不为之的坚持。”
闻静思淡淡一笑,转了话题道:“再过几日就是春节,臣想回家看看阿云,若无意外,阿林也会回来过年。”
萧韫曦笑容一凝,低头剔去鱼骨,夹了肉放在闻静思碗里,点头道:“你身为兄长,新年回去一家人团聚,也是应当。”
闻静思含着鱼肉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萧韫曦的话中渗入了太多的寂寞。君临天下,纵使他再尊贵,也是一个凡人,是凡人,就会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母妃生产时血崩而亡,父皇也没能看见他幸福美满的一日,兄长欲弑父夺位又被他亲手诛灭,如今孑然一身亲眷凋零,有时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一抬头,满眼都是畏惧皇权双膝跪拜之人。闻静思深吸了口气,放下银著,握上萧韫曦的手道:“陛下,臣只是回去看看,一年不见阿林,确实想念。陛下晚上还要宴请百官,臣就不参宴了。等臣在家用过晚膳,再来与陛下一同守岁可好?”
萧韫曦听出他话中意思,一时呆在那里,好半天才道:“朕等了那么多年,总算等到你把朕当做亲人的一天。”
闻静思顿时又苦又甜,笑着安抚道:“以前是臣委屈了陛下,臣往后赔偿陛下就是。”
萧韫曦这才展颜笑道:“朕贪婪的很,你可要小心了。”忽而想起一事,道:“你举荐的那个程梦瞳真不错。虽然初担大任,赈灾却办得紧紧有条,连两州百姓过冬都事先协同当地官员一一办好,两州太守在折上对他是称赞有加啊。前几日他与孙文渊已经返程,估计初四就会到京。朕打算率各级官员亲自去迎,以示嘉奖。”
闻静思欣慰道:“陛下奖罚分明,公正无私,言行如一,定会使百官信服,万民归心。自古国家未有不以勤而兴以怠而衰者,天命去留,人心向背,皆决于是。”
萧韫曦笑道:“朕答应过你,定会让你看见一个太平盛世。朕说得出,便要为你做得到。”
下午闻静思便收拾了衣物,由雁迟护送着回到闻府。他一袭白狐裘裹身,隆起的腹部堪堪遮住,回到家中也不脱下。在主厅见了管家,过问准备新年的大小事宜,又查了账本,给下仆婢女分了花红做压岁钱。他这边刚刚分完,闻静云得了消息从商号急急赶回家。闻静思在宫中休养近月,雁迟两头奔走传递消息,诓骗闻静云说他犯了急症,被皇帝留在宫中诊治,想到家中的担子全压在这三弟的肩头,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将闻静云唤到身边坐了,亲手斟了茶递过去。
闻静云接过一口饮尽,哀声叹气道: “大哥总算是回来了,雁迟说你早朝突犯胃疾,严重么?怎的在宫中住了那样久?”
闻静思笑着安抚道: “已不碍事,教你担心了。”
闻静云想了想,挥退了侍婢,凑近身皱眉道: “大哥你莫骗我!外面都说你在早朝被赵明中参了一本,气得吐血晕过去,皇上把你抱去他寝殿才算止住赵明中那张臭嘴。”
闻静思虽然早已料到这事会传入弟弟耳中,但也暗自庆幸流言不尽属实,否则真不好解释身上无外伤,哪里出得那么多血。 “你想说什么就明说罢,自家兄弟不必拐弯抹角。”
闻静云悻悻然摸摸鼻子,脸上露出一丝被拆穿的窘迫。 “赵明中所参,是闻家子弟都晓得那是鬼话连篇。我就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把你抱到他寝殿去?”
闻静思暗叹一口气,抬眼便见雁迟微侧了脸在忍笑,他咬咬唇道: “你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闻静云老实道: “若皇上真把你抱到寝殿去,那他对你还是很好的。”
闻静思淡淡地道: “圣眷愈隆,纷争愈多。”
闻静云道: “那也总好过做个无足轻重的小臣,施展不了抱负,空有一身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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