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铭》第13章


“特巡令”是为何物,锦儿并不知晓,但眼下形势不容乐观。她不知道那狱卒口中的“特察使大人”对这笔交易了解了多少,那个看似单纯无邪的“小车夫”又窥探到了多少内情。这个阴暗的牢房里三面厚墙,一面铁门,逃跑无望,那她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
锦儿的手缓缓滑下,退后几步,冲牢门外的狱卒微笑了一下。
“告诉你们那个特察使,别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她抬手拆散了发髻,“别得意的太早了。”
狱卒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支铜簪没入了锦儿的胸口。她攥着那支普普通通的簪子,跌坐在地,嘴角还挂着一抹阴冷的微笑。
“来人——”
与昏暗的牢狱形成鲜明对比,外面天朗气清,日光普照。
段唯向窗外瞄了一眼,天色大亮,再看看不声不响站在一侧的近侍,也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焦躁,装作悠闲地拿起茶杯,在唇边轻碰了一下,茶水都没沾着就放了回去。
半晌没吭声的近侍忽然一笑,轻声道:“可以喝。公子放心,没加料。”
段唯眼睫一颤,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对曹邑尉这貌不惊人的近侍,他起先并没有太过注意,不知这人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他转头望向近侍,轻弯眼角:“大人说笑了。茶水有些烫,我只是想等凉一些再喝。”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地看那人的面容,不知为何,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点熟悉感。这人长得有点像……像谁来着?
段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锦帘后传出的嘤嘤声打断了思路。他神情复杂地往内外间交界处看了一眼,无奈拉下的锦帘密不透光,什么也瞧不见。
近侍无声无息地走向锦帘,轻轻拨开一角,又迅速放下,转身回来打开房门,朝段唯一点头,作了个“请”的手势。
“曹大人的鼾声,还真是别具一格。” 明明急着出府,迈出房门时,段唯却是不紧不慢,还留下一句略显轻佻的评价。
近侍带上房门,语气淡淡:“大人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沉了,公子送来的香可比以往送来的见效。”
段唯一怔,猛然想起那次在锦秀楼,曹邑尉不仅没有发出别致的鼾声,就连瓷杯碎在隔壁墙边的声音都能把他吵醒。段唯心中隐约有猜测得到了证实,却见近侍绷紧了脸,没有与他继续交谈的意思。眼下已走出内院,来往的侍卫婢女也多了起来,段唯只得作罢。
府外,思墨正焦躁难安,终于见到段唯出来,长舒了一口气,连忙爬上车去。
而车厢内,段唯脸上毫无笑意,随着纸包层层打开,神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邮符。
不多时,巡捕司的差役便在江凝的带领下将邑尉府团团围住。
府内侍卫见此阵势,纷纷抽出佩刀,当头的侍卫长喝问道:“你们要造反吗?!”
江凝不慌不忙地抽出特巡令,带着独特的欠揍语气:“我们不要啊。您先看看这个,现在是不是应该由我来问您了?”
侍卫长脸色骤变,手中佩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回头喝令道:“全部放下!听从特察使大人指令!”
一干侍卫纷纷缴械,列队站好,惶惶地望向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长官。
江凝收起特巡令,正色道:“奉王爷命令前来巡查,还望各位配合。这会儿不知曹大人睡醒没有?”
侍卫长向前排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就从卧房里押出了面如土色的曹邑尉。
从美梦中惊醒着实令人恼火,而更不愉快的是,一觉醒来便从堂堂邑尉沦为了阶下囚。
“曹大人,早。” 江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后利落地一挥手,“带走。”
驿站邮符,作用大致等同于一张无限期的通行公文,不同的是,它的权限更高。曹邑尉的这块,不仅可以在驿站内免费食宿、使用车马,甚至可以要求查看除印有东平密件外的全部往来公文。因此,邮符需由各城邑长官妥善保管,如需派侍从到驿站取公文信件,一般都要特开一张凭证,上盖邑尉公章,有效期极短,取完就成了废纸一张。
而将邮符作为交易,交与他人,不仅仅是玩忽职守、蔑视皇权,弄不好还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曹邑尉手脚冰凉,面如死灰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审讯。
此刻,江凝也轻松不起来,刚押着人回到刑院,狱卒长就慌忙跑来报了锦儿的死讯。
江凝一口气噎在嗓子里:“自尽?”
“是。” 狱卒长觑着这特察使的神色,战战兢兢。按常理来说,犯人收监前是要搜遍全身,将所有多余物件卸下,防止意外发生。可特察使送来的这姑娘还不能算是犯人,只能按照候审的标准先行关押。
眼前的年轻特察使还不知脾气如何,若将此事怪罪到自己头上,实在是够喝一壶的。狱卒长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看着江凝攥紧了拳,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却平复下来:“保存好尸首,检查身上还有没有带别的东西,搜仔细一点。” 
不是江凝脾气好,而是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觉得这事实在怪不得别人。当初自己火急火燎地把锦儿送到刑院监狱,吩咐差役们把门锁好,等他回来审讯。锦儿头上的铜簪,他看到却没当回事,考虑到了防止“逃跑”,却根本没想到还有“自尽”这个选项。
曹邑尉被押至刑院不久,锦秀楼也被差役们封锁起来。审讯与搜查同时进行。
“曹大人这口供,快赶上一出折子戏了。” 江凝将差役所作笔录拿给段唯看,“八年前,锦儿成为锦秀楼花魁,受曹邑尉父亲邀约,在寿宴上献舞——这是第一次见面。”
“献香数支以作寿礼,此香有解乏除燥安神之效,曹父甚喜,见子事务繁忙,常有焦虑烦躁之状,赠予子用……其后曹父常邀锦儿携香做客府上,夫人虽不悦,亦不敢阻拦。” 差役清晰地记录了曹邑尉与锦儿相识的过程,到了后期,曹邑尉对锦儿的爱慕可见一斑。这也难怪,常听河东狮吼,偶见窈窕佳人,生出向往之心在所难免,更何况这佳人还能给他解乏除燥的奇香。
段唯迅速浏览至后段,上面记录了曹邑尉交出邮符的始末。三个月前,锦儿意欲逃离锦秀楼,请求曹邑尉帮忙。对于她来说,在现阶段赎身是没有可能的,花魁的姿色与名气尚未榨干,锦秀楼绝不肯放人;而悍妻在侧,曹大人的求生欲也不允许他一掷千金。
因此,锦儿恳求曹邑尉开出一纸驿站通行公文,意欲乘驿站车马逃离邻江邑。这下曹邑尉犯了难,既舍不得她的人,又舍不得她的香。
锦儿似是看出他的为难,柔声哄他说,到了下个驿站,自己就找个小香坊,靠手艺吃饭,定期为他寄送亲手制的香,若有需要,自己便悄悄乘车回来看他。
佳人体贴至此,曹邑尉自然也不好拒绝,只是如何做到定期寄送?锦儿笑道,这好办,只要大人给我一张无限期的通行公文,不就结了?
曹邑尉摇头轻笑——到底是青楼女子,不晓政事,哪里有什么无限期的通行公文?
锦儿失望地低头喃喃,要是有什么信物可作通行公文之用就好了。
曹邑尉神色一凛,“邮符”二字呼之欲出。但此物干系重大,他也不敢冒然交出,想起家中存香所剩无几,便哄她再多做些,自己也再想想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里,锦儿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曹邑尉,常常让他在房内等上许久,再托人告知身体不适,不便见他。曹邑尉烦闷多日,终于循了儿子生辰宴,邀她悄悄前来,谁料本该在前厅张罗的夫人竟有所感应似的,到后院堵了她,自己连那木盒的边都没碰着。
但锦儿或许不知,曹邑尉那日并没有打算交出邮符。
焦虑失眠多日,最后令曹大人下决心铤而走险的,是那差点抽走他三魂七魄的病症。
这病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曹大人自己却解释得有理有据——思虑过度,郁结胸中,此乃心病,加之长期焦躁,不能安寝,便犯了魔障。因而在意识混沌之中,不得已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段唯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的“意识混沌”上,皱了皱眉。
江凝环顾一圈,见没有人过来,便绕到他背后,用双臂环过,下巴垫到他肩上:“这香的确蹊跷。我记得你上次说,没有九铭睡不着觉……是真的么?” 
段唯目光一闪,试着挣了挣——没挣开,无奈道:“一会儿给别人看见了……那是逗你的。”
江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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