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贵妇》第46章


是啊。这些事情怎么分开得了。如果不是因为卓越,他不会接近她娶她。如果不是因为娶她跟她生活,他不会爱上她。如果不是因为爱她,不会这么迫切地希望她不要抛弃他们的结晶断了他们唯一的联系。没有因。没有果。这世上,果真不存在一个掷骰子的上帝。(马拉美有一句“骰子一掷,永远取消不了偶然”还有爱因斯坦的“上帝不会掷骰子”,很不理解。求解释。)
“对。我是疯了。我是疯了才会以为我们还会有未来…”他苦笑。在知道自己爱上她的时候,他还心存希冀,以为瞒住她一切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以为她会原谅他外遇,以为她很爱他,以为他们有未来…他真的是疯了。血海深仇阻挡在他们之间,他居然能视若无睹。今时今日,才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都不可能了。
他心里坍塌的那个墙角,突然间似乎被皑皑白雪覆盖。连那凋败的花朵都被寒雪侵蚀,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磨人地消亡。
“我不会跪你爸。”他睁开眼睛。发红的眼眶。豆大的泪珠滚烫掉下。他看着卓澜。执着的感情第一次热烈地涌现,像火山爆发一样流出滚烫的岩浆。
可卓澜那么冷。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可我对不起你。”
这个“你”字,他还没说完。双膝弯曲。暗绿色的地毯之上,他放弃他固守的那个遗世独立的世界,以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在卓澜面前。他一膝跪的是他的尊严,一膝跪的是他对卓澜的歉疚,他低着头。干枯的头发遮掩住他狭长漂亮的眉眼,苦涩的嘴角垂下。暗绿的地毯被泪水晕染成黑绿。
“我跪你。一为我杀你至亲。二为我曾负了你心。三为我们的骨肉怀幸,我死不足惜。可我不能留他无父无母,茕茕独立。卓澜。我知道你恨不得我下十八层地狱,可是孩子真的是无辜的。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甚至很爱你。很想念你…他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他就是喜欢你。卓澜。我求你。我求你…你抚养他长大可以吗?你不要迁怒他对他好一点可以吗?卓澜。我只有他一个孩子。就算我是仇人,但我也是一个父亲。我求你看在我是一个孩子父亲的份上你不要对他那么冷漠…好吗?卓澜,他也是你的孩子。他体内也有你的骨血。他没错。卓澜。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让他忘记我,让他叫狄擎野作爸爸。只要你愿意陪他长大,我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卓澜。求你了…求你了…”
他的眼泪掉了一地。心也碎了一地。
卓澜突然背对着他。闭着眼。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肌理上印下阴影。她抱着双臂。仿佛这样就能驱赶掉体内的寒意,仿佛这样僵硬的背脊就能稍微舒展一下。她修长的腿突然有些虚软。她想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她的心脏突然以一种很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她想看看杀父仇人匍匐在脚下流泪忏悔哀求自己的可怜模样,可是她却不敢看。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不看。
她努力让自己颤抖的声线恢复正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漠尖锐。她努力了很久。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磕——磕——磕——”
伴随着三句“我求你了”的三个响亮磕头像磕碎了卓澜理智的防线。
这个屋子。又多了几样不寻常的微妙东西。那是男人引以为豪的尊严,是死到临头的遗言,是天崩地裂的心碎崩溃。
“够了!”她大喊。泪水悄无声息地濡湿了睫毛,“随便你去坐牢还是去死。你既然把叶怀幸托付给我了,那就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滚吧。你滚吧。你滚吧。”
叶赫把头垂下,抵着双手,双手压着地毯。他的膝盖也跪在地毯上,高瘦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像被爱恨情仇束缚着四肢,那作茧自缚的蚕,他的心被苦涩融化成灰。眼睛被痛苦逼出像要一次性流干的眼泪。
虚掩的门外。矮小的身影像突然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他睁大双眼。也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一幕让他嘴角流进了咸咸的泪水。至此。一夜长大。
、053
这天,下了小雨。风有些凉。天空灰蒙蒙的。
叶赫憔悴了。双眼通红。留着胡渣。消瘦的身子好像被多年的仇恨给拖垮了。又像是甩去了一身包袱,人轻松了。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大概是叶赫养父母帮忙,大概是靳岩的辩护能力颇强,大概是法官及陪审团了解了其中缘由,认为叶赫罪不至死…总之,叶赫很幸运。有生之年还能走出那固若金汤的牢笼。只是,那大概会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叶赫进了牢房之前,见了叶怀幸一面。他蹲下身子。对眼神空洞却淌着泪水的儿子说:“爸不用你多么有出息。你记住,一个男人来到世上,干活,结婚,生儿育女,最后悄然去世。这是一种最简单的然而却是最完美的人生格局。其他的,我不想你做。我不想你跟我一样走错了路,就一辈子都回不了头。怀幸。你要记住爸的话。还有。我很爱你。”
他看着儿子的眼睛。微笑着,深深地吐露出最后那句话。那听起来的感觉,就像被木头含嵌在心中裂口的斧头一样。笨重的,却是难以自拔的疼痛与不舍。
怀幸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叶赫要离开他了。所以只是固执地,用他那双小小的,无力的,苍白的双手抓住叶赫的衣服。他眼神空洞地不像个孩子。清冽的眼泪像小溪一样汩汩流动。他脑子里,只记得起他的妈妈站着,有着冷冷的背影,房间有点黑,他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却觉得一定阴森可怕,也许比故事书上的巫婆魔鬼还可怕。而他的爸爸,跪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好像他身体哪里很不舒服,他痛苦地把身体揪在一起,流着眼泪,说:“求你。”
他浑身颤抖。牛毛细雨飘进他的衣服。冷意无孔不入地窜入他身体。叶赫心疼地看着儿子。抱了抱他。贴着他的耳朵说:“宝宝。以后你就跟你妈妈一起生活了。你不要惹她生气。乖一点。她会喜欢你的。我不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爸爸要走了。再见。”
“不。爹地。别走…”叶怀幸哭了。是那种接近于崩溃的大哭。他死死揪着叶赫的衣服。像即将失明的人追逐着黑暗中的一丝光明。他眼里,分明还带着恐惧。是看不清世界的恐惧。是害怕失去光明的恐惧。
“我会乖。我会听话。我会去幼儿园。我不惹你生气。我再也不要妈妈了。爹地。你别走。你别走…”他嚎啕大哭。哽咽声中挤出心碎的字字句句。他整个身体缠住叶赫,想汲取父亲身上的温暖,想拥抱住这丝光明。
“怀幸。你必须跟你妈妈在一起…”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爹地跟我在一起。我只要爹地。呜呜呜呜…爹地。你不要走。你留下来。我会乖。我听话。我可以不要玩具。我可以不要妈咪。我可以不住大房子。我可以走路去幼稚园。我不吵着吃零食。我也不养猫了。爹地…不要走。你不要走。呜呜呜…你不要走…”
叶赫的眼睛,似是困倦似是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泪也悄悄滑下眼角。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身后穿着制服的警察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瞧着天色越发地瓦灰,只是带着萧瑟的秋意说:“该走了。”
叶赫瞧着泪水涟涟,悲痛欲绝的儿子,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他又瞧了瞧四周。没有。没有卓澜的身影,也没有她幸灾乐祸或者刻意嘲讽的声音,甚至于,连撑着一把伞路过的行人都没有。
除了他。居然除了他。
——狄擎野。
Wallace。
叶赫抱起儿子。站起来。把叶怀幸递给了狄擎野。只是低哑着嗓音说:“请你对他好一点…”
狄擎野抱过叶怀幸。深邃的眼珠子带着浓厚的夜凉如水,却也郑重地说:“你放心。我对不起你的会补偿给他。他是卓澜的儿子。也是我狄擎野的儿子。也请放心。我不会勉强他什么。”
叶赫僵硬地扯开嘴角。看着狄擎野,意味深长地说:“但愿这回,卓澜没选错人…”
“快走。”
后面的警察。又粗鲁地吼了一声。
叶怀幸流着眼泪,挣扎着从狄擎野的怀里挣脱。他伸开双手。蹬着双腿。绝望地朝叶赫喊叫着:“爹地。别走…别走…”
叶赫拿手擦了一下眼泪。微微一笑。看了眼狄擎野和叶怀幸。便转身钻进了警车。
“爹地…爹地…”
叶怀幸的喊叫声越发地令人觉得心寒。那样绝望的,痛苦的,无奈的,像看到天崩地裂一样的声音…怎么偏就从一个五岁孩子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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