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晓得,有个道号唤作玄机。众人或是与她亲近,或是奉承与她,都爱叫她一声曹神仙。曹玄机自己倒是无所谓,身体发肤皆是皮囊。一个名字而已,又当什么紧。
说来也巧,先前来访之人却是与方明德有关。不是别个,正是后宫里艳压群芳、绝代风华的颜妃。曹玄机面容红润,其时也已经是个满头银丝的百岁老人。所以这两人说话也没什么避讳,只留了个颜妃身边的小小子端茶倒水。这会听说外间又有人来拜访,颜妃正要告辞。曹玄机道:“还是等上一等。”就听小道童口齿伶俐地开口,禀明了陆柯、方明德的身份姓名。颜妃听到后者的名字,心说老神仙真是名不虚传。
他是为着姬璞的姻缘来询问曹神仙,不想算错了时日,刚好赶上清明开放的这天。一行人出来朱雀门,都走到半道上了,劳而无功扭头回去也不大好。索性见过老神仙再回转,便和人闲话到了现在。他和曹玄机讨论姬璞的问题,老神仙一直不给个明确答复。
只说“姻缘”终究是要落到个“缘”字上,设婚而姻,因缘而和。可见此事要顺势而为,不可强求,否则有缘无分便不能长久。颜妃听得稀里糊涂,他情知自己是个没有慧根的,便追问曹神仙可有更翔实的判断。比如哪年哪月,什么时辰什么方位,遇到的第几个人等等。曹玄机一听不觉哂笑,这已经不像是在求指点迷津。倒像是农户人家丢了头牛,求神问卜打卦寻失物。
曹玄机精通易理,深知有些事不可为,有些话不能说。机变之道贯通天地间,最好便是占据大势,不为细节所动。一时的得失也不用放在眼里,长久的裨益福报才是真正的好处。可是颜妃如今当局者迷,为着亲近之人的事失了分寸,已经没法和他继续说下去了。余下的时间任凭颜妃如何说,曹神仙都缄口不言。
这时来了两人。按说正是结束这场无话可说的会谈,最好的时机。曹玄机心念一动,却还是留住了人,来客之一正可解答颜妃的部分疑问。他们会谈的后殿,拐角有个厢房,日常便是提供给人歇脚用的。颜妃隐身其中,曹神仙方叫小道童把殿外两人引进来。
陆柯和方明德没想到老观主真的愿意接见她俩,不由喜出望外。二人进到殿里,却没发现道童嘴里说的客人。心里不禁疑惑,难道那位客人也不是寻常人。说完话便化作一缕轻烟飞走了。陆柯比方明德看得仔细,不一时注意到厢房的门微微敞开一道缝。她晓得其中有故事,却没机会和方明德细说。只能指望慎独贤妹自己发现了。
方明德心系学问,和曹神仙见礼已毕,就拿那金文的事请教。道家中虽然有的看重炼丹,有的擅长画符,有的注重打坐。追根溯源。道家一脉却是和儒法墨等,一般的源远流长。因为传承久远,像五岳观这样的皇家御制之所,往往收藏一些绝世典籍。特别是观主曹神仙,这就是个活生生的移动资料馆。方明德和她讨教学问,真是问对人了。自然也不会去注意一扇没关严实的厢房门。
颜妃在房里听着外间动静,听了一会便开始觉得枯燥。心道老神仙既然知道他的心意,何不帮他问些紧要的话。还有两个人有些不耐。便是殿外的青杏和红梅。两人好不容易追到近前,那二人却进到大殿里去了。青杏拉着红梅要跟进去,被殿外守着的道童拦下。他待要硬闯,早有跟着颜妃过来的侍从跳出,挡在他俩面前。二人几时见过这阵式。被众位提刀带剑的吓到。
红梅后退两步想走,青杏却不肯退缩。对着众人扯出一个笑道:“我们与刚才两位小姐是一起的。”这些宫中侍从一般都由官宦人家女儿充任,他两个是什么人,打眼一看就晓得。至于道童,她年岁虽小,却也是有见地的,心知这两个不是好人家男儿。是以青杏好话说尽,大伙也不为所动。青杏红梅见进不去里面,便在外间候着。这里偏僻,到这边游玩的人也比别处少许多。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几乎全数抛洒在这二人身上。
没多久,红梅便顶不住了,小声道:“回去吧,公子说不定已经在找咱们了。”青杏看看今日这情形,还不知要等多久那二人才会出来,又怕眠柳那边有事召唤。只好妥协,拉着红梅走远了。路上两人还自我安慰,至少见了方探花一面。如今看来,这人也不是全然无情,只是她那个朋友着实可恶。红梅想到,适才方明德说过她又住回了那处小院。自己却再也回不去那里了,心中又有些伤感。
颜妃坐着听外间方明德和曹玄机说学问的事,听了一会突然面色一变,一个念头陡然升起。心说姓方的这人说话这般无趣,自己好脾气都受不了她。若是真把姬璞嫁给她,姬璞那个闹腾小子还不要憋屈死。他到底是亲爹,这时不禁又有些动摇。他是打算给姬璞寻个知暖知热的好人,不是要给他寻个说教先生。莫非曹神仙留他多待,不是为了给他引见方明德。而是叫他看清事实,知难而退。
颜妃被自己的想法打击到,一时有些失魂落魄。可是若不选方明德,那该考虑谁呢。他也不和曹玄机告辞,领着小小子悄悄从另个小门出了大殿回宫去了。
秦小猪翌日酒醒,跑到军械监忙活半日,想起件不妥贴的事。她还记得方明德生病时,来过小院的少年。可是那处宅子已经是方明德最后的选择,叫她再搬出来不大现实。秦小猪忧心忡忡回到蔡府,秦八角昨晚就回了城西。一时半会也没法找她商议,最后想了想,还是抓起笔,亲手给樊大郎写了一封书信。写完封好就立刻跑出去投到驿站,加了银钱,叫人快马送到小镇方家。
看着驿马一骑绝尘而去,不知为啥。秦小猪突然有种在外发现某人花心,向闺蜜告密的心情。这想法只在她脑中一闪即逝,怎么可以这样想呢。什么时候起樊大郎从富有吸引力的异性,变成红粉知己了。这叫小猪情何以堪,她捧着脑袋,不顾形象在路边蹲下烦恼。
背上被人拍了一巴掌才猛然跳起身。往身后看见是秦三山,又满面欢喜起来。她对秦家母女很有好感,大约因为是同姓,秦五岳又对她亲切。爱屋及乌,她对秦三山也随意起来。秦小猪正想找人求安慰,秦三山就出现了。小猪再不犹豫,打算扑过去抱住许久不见的秦三山蹭一蹭。秦三山哪里是寻常人可比,她可是今科武举榜上有名的人。见状不对,抬手便把秦小猪格挡在了三尺开外。这还只是她轻轻一挡,若是使出全力。一推之下,叫秦小猪“啪叽”摔到街对面去,也是妥妥没问题。
秦小猪见过几回秦三山和人动手。还是有些惊讶自己在她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心中愈发崇拜秦大侠,求抱抱被拒绝的事也被小猪自动忽略不计。像块狗皮膏药一般,顺势抱住了秦三山的胳膊,最终她还是成功靠到了秦大侠的肩膀上。做出副恶心的小鸟依人模样。
秦三山也不能真个把她丢出去,只能一脸不高兴地叫秦小猪贴在半边身子上。
秦小猪玩了一会,才想起问秦三山的武举成绩。大顺的武举分作“平等”、“绝伦”两科。前者在笔试上比后者难,后者在弓马上要求比前者高。一般来说,对于武功高强的举人,笔试成绩可以适当降低。都算作绝伦科里去。
若叫秦三山自己选,她或许更爱读书。可是老娘是个行伍将官,老爹一心叫她考武举。彼时她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没得选择只好从武。便是这般,《武经七书》她也是翻来覆去地读。不消说她的策问程文成绩不错,再加上“绝伦弓两石,马射九斗力”。
最终成绩出来,她竟是今上视政以来。有数的几个兼获两科双优之一。这个状元没有争议,皇榜张贴出来后。便如同文举一般流程,末了赐了个郎官的虚名,授官右班殿直。秦小猪好奇道:“这个官是几品。”秦三山有些郁闷道:“没有你的品秩高。”
秦小猪听了这话,愈发兴致高昂。也不再纠结和樊大郎的关系,还好心情地安慰起秦三山。叫她不要灰心丧气,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胖子也不是一天吃胖的。秦三山听得面皮直抽抽,这秦小猪根本就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就胡乱安慰人。她哪里是嫌弃官职卑微,只是觉得自己本是只猛虎无双,却被一纸官职困于宫闱庙堂,做那看守门户的家犬。早知道不如跟着母亲去吐蕃,到沙场上和人见真章去。
秦三山动动嘴皮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习惯性地担心秦小猪在路上出事,把她送回了蔡府。秦小猪要留她吃饭,秦三山言道已经和人有约,便迅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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