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衣》第11章


『小雨,怎麽了?忘记带什麽东西吗?』
我不解地望着她,并希望她真的忘了带某样东西。
我甚至希望她忘了带的东西,足以让她搭不上这班飞机。
小雨摇摇头,当她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却把头低了下去。
然後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勇气般地说出:
「阿智,我送你一样东西。」
小雨很快地从她的红色背包 ,拿出一件包装好的礼物。
「阿智,请笑纳,DoZo。」
我接过了这件礼物,掂了掂重量,大概是衣服之类的东西吧!
『小雨,现在送〃束修〃不会太晚吗?』
我故作轻松地开个玩笑,但小雨并没有回答我。
我发觉她眼角有着若隐若现的泪滴。
在泪滴还来不及滑落至脸颊前,小雨转身迅速地跑进了登机门,
然後又回头跟我挥手道别。
「阿智!——SaYoNaRa!——SaYoNaRa!——」
『Sa——』Sa一出口,我发觉我根本无法说出YoNaRa。
小雨的〃SaYoNaRa!〃声音,在空荡荡的中正机场大厅中回响着——
我回到家 ,打开这件礼物一看,
才知道是陪伴着小雨成长多年的那件紫红色雨衣。
雨衣的扣子上,别了那个明治神宫的平安符。
平成7年的5月13日,母亲节的前一天。
灰暗已久的台南天空,终於下起了雨。
这是AmeKo离开台湾後的第一场雨。
大坂现在也在下雨吗?我很想知道。
更想知道她过得好吗?
是否也同样会想起远在台南的我呢?
打起雨伞,走到东宁路的那家丹比饼店。
雨下得真大,即使打了伞,左肩仍然被雨湿透。
妈妈喜欢吃芋头,所以我挑个芋头口味的蛋糕。
好久没回家了,正好趁此机会跟家人团聚一下。
提着蛋糕,踩着满地积水,慢慢走回去。
咦?信箱 竟然多出一封被雨水溅湿的信。
我太粗心了,刚刚出门时,怎麽没注意到呢?
我从积了一些雨水的信箱 ,拿出这封来自大坂的信。
歪歪斜斜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AmeKo寄来的。
雨子写的信,看来一定得淋些雨才会名符其实。
收起了伞,握着AmeKo寄来的信,直奔上楼。
却把芋头蛋糕遗忘在楼下。
在震天价响的雨声中,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封信——
蔡桑敬启
今晚大坂下起了雨,下得好像是我们在台南共穿雨衣的那场雨。
是你坚持的那一次。
我不禁又想到了你,OGanKiDeSuKa?你好吗?
回到日本,已经快两个月了。
其实早就想写封信给你,尤其是四月初,那时大坂的樱花正落落大方地绽放。
但我总是提不起笔,常常写到一半就无法继续。
大概是少了点气氛吧!
或者应该说是少了点勇气。
直到今晚,大坂的夜空下起了这场我回到日本後的第一场雨。
我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你手忙脚乱的样子,我现在仍然觉得很好笑。
蔡桑,行鞠躬礼时,膝盖是不能弯的。懂吗?我可爱的乖学生。
如果膝盖弯曲,就会像你教我的那句中文成语:〃卑躬屈膝〃。
这句成语用得对吗?我亲爱的好老师。
原来只要是雨,在日本或是在台湾,都会让人的思念更加清晰。
你收到信时,台南的天空会不会也下起雨?
而你,会不会也同样想念起我这个笨日本女孩呢?
如果台南也下雨,那麽我送给你的雨衣,你穿上了吗?
还有,你一定要记得把明治神宫的平安符绑在书包上哦!
我好怀念那段在你书桌旁的日子。
那时我既是你的老师,又是你的学生,在角色转换间,想必闹了不少笑话吧!
蔡桑,我们一起上课的那个书桌,现在你做何用途呢?
听谢桑说,你们最近都用它来打麻将,我想说的是:
你有蠃钱吗?
我也忘不了在机场分别时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当然更忘不了元宵节那天,你教我的那首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蔡桑,明年元宵节时,我们还能一起去看满天的烟火雨吗?
你能不能帮我再次去求妈祖娘娘呢?
现在已是春末夏初的五月,樱花也已落尽。
六月底我即将成为东京石原桑的新娘。
我们日本女孩子相信六月新娘是最幸福的,我也不例外。
所以过了六月,我就改名叫石原雨子,而不再是板仓雨子。
但我坚持,你仍然应该叫我小雨。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雨姬,只要你仍是加藤智的话。
你会来日本为我祝福吗?虽然我很希望你来,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你说是吗?
我很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家乡,顺便去加藤和雨姬殉情的悬崖。
但我们毕竟只是师生关系,所以即使我们真的到了那个悬崖,
我们也没有理由一起跳下去。对吗?
所以你不来也好。
连绵细雨有终时。细雨再怎麽连绵,也还是会有雨停的时候。不是吗?
我好像又回到在阳台上听雨声的那个夜晚。
你听到雨声了吗?
蔡桑,你一定很好奇为什麽我会送你那件雨衣,是吧?
其实在2月27那天,好来坞KTV外的雨势滂沱,那时我就想送你了。
可是还是让你冒着大雨跑回家。
你走後,我一个人不禁重复吟唱着〃大坂季雨〃的最後几句:
「让他在雨中归去,是我的错。雨啊!请把那个人送还给我吧。啊!大坂季雨——」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在我家乡的浪漫传说吗?
我那时只告诉你,男孩若要向女孩表达爱意时,可以在下雨天里,
邀女孩共穿一件雨衣。
但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她接受他的爱意或要向他表达爱意时,
则会送他一件她穿过的雨衣。
所以,请你务必好好保存这件雨衣。ARiGaDoGoZaiMaSu。
那麽,加藤智,阿智ANaDa,SaYoNaRa了!
板仓雨子
平成7年5月6日
信纸已被湿透,
是大坂的雨造成的?还是台南的雨?
或是AmeKo的泪水呢?
窗外的雨已经转小,
打开窗户,雨滴轻触树叶,彷佛为刚刚粗暴的行为道歉。
而模糊在书桌上的那一滩水,不知何时,竟已模糊在我的眼睛。
为了让愿望实现,我始终没有告诉AmeKo,平成7年的元宵夜我在土城圣母庙许的愿望。其实我跟她一样,对於许愿的技巧,都很笨拙。
我也是祈求妈祖保佑,希望明年元宵节,还能让我和AmeKo一起来看烟火雨。不过我比较贪心,连後年的元宵节,也先预了约。只可惜平成8年的元宵夜,我变成独自逛花市的欧阳修。後来每年的元宵节,我都会躲在家里看电视猜灯谜。
屈指一算,今年已经是平成11年了。
这几年的改变是很大的,信杰毕业後继续念博士班,仍然单身。
陈盈彰当兵时结了婚,新娘是他的台南女友,结婚6个月後孩子就出生了。
虞姬的婚期在今年7月,如果6月的新娘最幸福,那7月呢?
虞姬的男友偷偷告诉我,7月的新郎可能最可怜。
我想也是。
井上在前年回去日本,而和田跟她的香港男友则仍然耗着。
因为她男友的母亲坚决反对儿子跟日本人在一起。
至於我,则开始喜欢雨天。
尤其是那种连绵一两星期的梅雨季节。
我总会将雨声联想到AmeKo的歌声。
我特地买了张美空云雀的精选CD,只为了听〃大坂季雨〃。
每次听到〃大坂季雨〃,就会回忆起和AmeKo在阳台听雨时的温馨。
偶尔我也会跟着哼:
「YuMeMoNuReMaSu,A—— Osaka SiGuRe——」
(梦也会淋湿的。啊!大坂季雨)
收到AmeKo那封信後的三个月,也是一个像今天这般雷阵雨的夏日午後,
我曾拿出这件紫红色的雨衣准备穿上。
却不小心抖落了一封尚未寄出的信。
信在空中轻轻飞舞着,像被雨打落的樱花瓣。
信尾的日期是平成7年6月23日,那是AmeKo结婚的日子。
信的内容我不太记得了,
我甚至忘了我有没有写出〃祝你幸福〃这类言不由衷却大方得体的话。
我只记得我署名:加藤智。
信写完後,雨也停了。
於是我便没有寄信的理由,或者像AmeKo所说的寄信的勇气。
就把信放入雨衣的口袋里。
平成8年的4月底,信杰要到京都大学叁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他说他会顺便去大坂找AmeKo。
我把那封未寄出的信封缄,收信人写上:雨姬。
然後拜托他把这封信,带到加藤和雨姬殉情的那个悬崖,抛到悬崖下。
信杰说那时刚好是落樱时节,信件伴随着樱花瓣,无声地飘到悬崖底。
就像他身旁AmeKo的沈默一样。
只不过AmeKo在信抛出後,便转过头去。
信杰并不知道加藤和雨姬的故事,当然更不知道AmeKo家乡的传统。
因为AmeKo只告诉他悬崖下有一对殉情男女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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