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何来》第17章


“我还以为我会记得。”周凛放弃挣扎,终于开口,他平静地说着,眼中却充满波澜,“很多年前我父母带我来过这里,我们走了很久的路,我以为我会记得……”
一轮弯月渐渐升起,透过林间稀疏的枝桠投下月影,地面被分成斑驳的不同区域,周凛一脸淡漠地站立其间,仿佛刚才所说的只是别人的故事,而不是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多年前那个小男孩如何在父亲的鼓励下辨认出一株株植物,又如何在母亲的镜头中恣意跑着笑着。
可是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整个画面陡然间支离破碎。
月色皎然,笼罩在他身上,也是一片清冷。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父亲之后的所作所为。多年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故事包裹好,从不动手触碰,更不轻易示人。
想到曾遐还在旁边,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可能太高估自己的记忆力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然而然便说出口了。
第一次听到周扒皮讲出“对不起”,曾遐有种在梦游的感觉。她本想敷衍一句“没关系”,但眼见周凛颓然的神情,心中忽然一滞,紧绷的面容柔软下来。
也许眼前这个家伙并没有那么讨厌,也许他只是经历过一些不怎么开心的事,也许……不知撞了什么邪,她竟觉得有些难过——替他感到难过。
“不,这和记忆力无关。”她缓缓开口,想让他听到,却又生怕打扰他,“世界是会变的。不可靠的不是记忆,而是时间。”
05 可靠,依靠,我靠(四)
周凛猛然转头,定定地望向曾遐,心中翻腾过千般思绪,最终释然一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曾遐一脸“你傻啊”的表情,伸手去掏地图。可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她忽然记起,地图下午被雷亦清抢走了。
“地图,没了。”说着,她干笑两声,“还是打电话找雷亦清他们求助吧。”
周凛点点头,等待她行动。
“老师,你怎么不打?”
“因为我没有他们的号码啊。”周凛无辜地耸耸肩。
欠揍的周扒皮又回来了。
曾遐摇摇头,拿出手机,迁就山里不稳定的信号,踱来踱去,拨通另外三人的电话。
一个关机,两个占线。
这是什么情况?曾遐正纳闷,却意外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
咝——咝。
挺耳熟的,她拼命回忆着。正在这时,旁边传来周凛一记闷哼。她朝周凛看去,只见他弯腰捂住脚踝。
唔,还真清凉。这是周凛被咬时的第一反应。
曾遐拿手电照了照,看清地上的物体,尖叫着扔掉手机。
“蛇!”
这次是活的了。
“先来一盆饭!”卢秉一搓搓手,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菜你叫吧,我不挑食。”
身后是拥挤嘈杂的街道,但她毫不在意。
饭桶啊。顾暝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要不是为了感谢你出手相救,我才不会请你吃饭。卢秉一回敬他一眼。
虽然只是一顿大排档。
咕噜……好吧,其实是她自己饿了,便拖着顾暝就近找了家店。
“你饿成这样啊?”顾暝说着,随便叫了几个菜。
“胃里本来就没东西,又被你带着跑了这么久,你说我饿不饿?”卢秉一越说越来劲,“还有啊,你身为一个警察,怎么能被小混混一吓就跑了呢,应该冲上去把他们撂倒啊!”
“这不是怕误伤你们这些人民群众嘛。”
卢秉一将信将疑,看到刚上桌的米饭,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迫不及待盛了满满一碗。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喂,菜还没上呢。”顾暝傻眼,见过饿的,没见过这么饿的。
“这有什么关系。”
正说着,菜也上来了。番茄炒蛋、清炒空心菜、肉末茄子、家常豆腐。
卢秉一看着这四盘菜,哭笑不得。
“一看你就很少来这儿吃。”她伸手招呼道,“老板娘,再加一个龙头鱼!”
顾暝讪讪一笑,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根本没在这附近吃过。
“你对这里很了解?”
“待了十年,学校周边这些店我基本吃了个遍。”卢秉一如数家珍,“这家的特色就是龙头鱼。如果你喜欢吃蔬菜,应该去隔壁,他们家的菜最新鲜。”
“没想到你都工作这么多年了。”顾暝惊讶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像是工龄这么长的高校教师吗。”她脸一黑,“只是在这里读了十年书而已。”
“十年!”面对传说中的女博士,顾暝不禁汗颜,忽然觉得自己的硕士学位有些拿不出手,“在一所学校待这么久你不厌吗?”
“不会啊,你看这里多美,看多久都不厌。”她说着,停下筷子,想起什么似地笑了笑,“对了,你呢?在警队应该很刺激吧。”
“刺激是刺激,不过压力也不小。”顾暝感慨道,“谁叫我从小就喜欢这一行呢,喜欢就坚持下去咯。”
“是啊,喜欢就应该坚持。”卢秉一嚼着饭,心满意足地说。
能坚持,多幸福。她笑了笑,心中却一阵凄凉。
夜那么暖,风却那么冷。
顾暝自然不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便指了指饭碗:“你是说坚持吃,还是坚持理想?”
“有区别吗?”她避开他的眼神,顺手盛了第二碗饭,“吃就是我的理想。”
顾暝没好意思笑,只能猛扒两口饭。
倒是卢秉一先乐了。她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这种吃法,当心食道蠕动功能减弱。”
“你范医生附体啊。”顾暝想到范澄扉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不不不,是范老师。”她纠正道,忽然叹了口气,“人生还真无常,说转行就转行。”
“老师也挺好的,我看你们的生活就很惬意,整天做做实验什么的。”顾暝专心夹鱼,随口说。
“呃,其实我不是范老师的同事,而是……她前夫的同事。”
“嗯?”
“说来话长。”一想到爆炸案,卢秉一就头疼,“不过我读博那会儿就见过她了。”
顾暝光顾着吃鱼,“哦”了一声。
“当时一家三口也算其乐融融。”她不禁感叹起来,“诶,好久没小澈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多大了。”
顾暝一愣,吞下整块鱼,被噎得咳了好久。卢秉一赶紧给他倒水。喝完水缓了半晌,他终于开口。
“费澈已经不在了。”
惊叫过后,曾遐拾起一截枯木,冲了过去,用尽毕生力气狠砸一通。
“好了,别砸了。”周凛在一旁轻声说,“它死了。”
曾遐这才停止,用手电照了一下。
死相惨不忍睹。
“你还真下得去手。”
“我对蛇虫鼠蚁一向赶尽杀绝。”她说着,从登山包里抱出一堆东西。
“幸亏你没选动物学,这真是小白鼠们的一大幸事。”周凛说着,动了动。
“你先别动。”曾遐见他要站起来,连忙说。
周凛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曾遐划火柴、生火。
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
脚踝还隐隐作痛,周凛忍着,转了转头。月光正好,山林沉静得令人动容,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他最怀念的团聚时光。他看着,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自己的背包。
曾遐举起刀,转身却见周凛捧着相机在取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是被蛇咬,不是被蚊子咬!”曾遐恨不得撕烂那张淡定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任由他自生自灭。
“那又怎样?你仔细看看那条蛇。”周凛一哂,放下相机,“也不知道是谁叫嚣着要恶补蛇类知识的,现在正好检验一下学习成果。”
当初在实验室里说的话竟然被他听到了。曾遐一惊,撇撇嘴,蹲下去观察起那条蛇来。发现只是条普通的乌蛇,她松了口气,笑得异常欣慰。
“虽然不是毒蛇,但是,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
火苗一簇簇跳着,映红曾遐的手。周凛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你想干嘛?”
当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曾遐把水果刀放在火上一烤,找到周凛的伤口,一刀下去。
快、狠、准。
周凛刚想说话,又是一刀。
划完十字,曾遐象征性地挤了挤伤口,随后利索地把伤口包好。
“你还真是什么都准备了。”周凛咬着牙说。
“习惯了,这样比较安心。”
不知是累了,还是被曾遐打败了,周凛没有再说话,而是抱着相机闭目养神。
曾遐则瘫坐在地上,等待体力恢复。
火光深一寸浅一寸地刻在周凛沉静的脸上。因为疼痛,他眉头微蹙,但并未出声。曾遐望过去,有种开学时初见他的错觉。
天地静默,不言不语。
这样多好。
不刻薄会死啊。
曾遐不由得发笑。风起,吹得树梢簌簌作响,她拉紧衣服,想抵御寒意,却发现仲秋的山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凉,还带着夏末的余温。
没来由地,心里也是一阵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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