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何来》第41章


为了放映效果,球馆里的灯都关了;临近结束,观众也少得可怜。但整个环境倒因此显得异常安静。
她把光盘交给负责人,也坐在地上,欣赏起别人的大作来。
参赛短片不限主题,这片子讲的是一个有关亲情的故事。看着看着,她不住感叹,到底都是有备而来,要情节有情节,要情感有情感。相比之下,自己的就什么都没有。
总算迎来剧终,这时,又走掉几个人,偌大的球馆在此时愈发空旷了。
曾遐抱膝等待着,无所谓身后还有多少观众。就算这里都空了,至少还有她自己。
屏幕再度亮起,是她的片子。
10 谢天谢地我爱你(四)
贺风帆关上后备箱,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车辆疾驰在公路上,因为高速,窗外的路灯看上去正向后仰倒,似乎再慢一秒,它们就会压下来。车里的空调往外送着热风,熏得乘客直想睡觉。贺风帆则紧闭双唇,专注地平视前方。
“传说中的有关部门还真是高效。”周凛在副驾驶座上睡了一觉,刚醒,便感叹道。
“这还不好啊。不仅时间短,而且证件航班一条龙服务。”贺风帆撇撇嘴,就知道这家伙不讽刺两句是不会消停的。
“对啊,所以我要赞扬一下他们嘛。”
贺风帆的余光瞟到周凛那欠揍的表情,真想停车把他扔下去。
可惜条件不允许。
好不容易把他押送到机场,贺风帆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
“到了那边记得联系我们。”贺风帆说着,帮周凛把行李搬出来。
周围的旅客来来往往,有人在这里相聚,有人在这里离别。此刻,他们也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占用这个巨大的舞台,摆一桌终将散去的筵席。
周凛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同仁们对自己的关心。极少言谢的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谢谢你。”
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
贺风帆笑了,拍拍他的肩:“我还是比较习惯听你讽刺我。”
“我那是关心好不好!”周凛辩解,也笑了。
贺风帆催他进去,他叹了口气,挥手道别。
再见了,各位。
昏暗的球馆里,放映着最后一部短片。
这是一部默片,像曾遐本人一样,从未发出过声音。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而楚之南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这段大家耳熟能详的话被她稍作改动,放在了开头。
若干秒之后,白底黑字渐渐隐去,片名显现。
时间的意义。
依旧是安静的白底黑字。
接下来是一帧帧照片。那些人们或许会注意或许会忽略的片段,都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生命在其中宛如一面多棱镜,棱角分明,却又温柔投射迥然不同的平行空间。
水珠飞溅,四千分之一秒。
鱼跃,一千分之一秒。
少年奔跑,五百分之一秒。
叶落,一百二十五分之一秒。
……
随着时间的推进,画面从静态一步步走向动态。最不起眼的,都是她最用心的。
泥沙沉淀,一分钟。
露珠凝结,三个小时。
破茧,十五天。
……
每一粒沙她都视若珍宝,每一滴露珠都凝结在她心尖。它们颤动着,混合她的呼吸,落入大地深处。剥蚀沉积,千年万载,终有一日被发掘,被珍藏。
画面不断更新着,当镜头越拉越远,出现的是眼下这片土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满是皱纹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这是,一辈子。
镜头逐渐失焦,最终一片黑暗。后面隐约传来响动,连最后几个观众都已离场。只有曾遐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最后一行字幕。
画面由黑色慢慢转为灰色,再由灰色变回白色。
我想念你一年,你可不可以想我一天。
剧终。
在一片晦暗之中,曾遐伸直腿,仰视无限挑高的空间。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拉她起来了。
周凛坐在候机室里,望向宽阔的停机坪,一架架名叫“憧憬”的东西,正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起飞或者降落。
广播里变换语言播着各种有用无用的登机信息。有的旅客跟随指示迷茫地寻找登机口;有的则坐在椅子上抓紧一切时间上网;还有的,穿梭在各家免税店之间,乐此不疲。
周凛观察这些人,双手比着方框。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憧憬,那么,我呢?周凛想着,伸手掏出相机。
为了给储存卡腾出空间,大部分照片都被他移除了,只留下一些舍不得删的。要不是印出的照片被他忘在实验室,他也不至于用相机缅怀为数不多的回忆。
他看着自己与母亲的合影,再次问出那个问题。
我其实,是不是也在憧憬什么?
9月4日,忙完学校的事,周凛匆匆赶往与母亲约定好的餐厅。
等他赶到时,周毓唐早已坐定,替儿子点好了主菜。
“我不吃这个,我要吃儿童套餐。”周凛刚坐下便耍起无赖。也只有在周毓唐面前,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周毓唐笑笑,举起手,真的打算喊服务生来换餐。
“我开玩笑的。”周凛见状,连忙说。难得见到母亲,自己当然要趁机撒撒娇卖卖萌,等她过两天出发去别的地方,他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周凛想着,执意要和母亲合张影。照完相,他又乱七八糟地点了许多东西。
“叫这么多东西,你吃得下吗?”
“你不是说今晚要和一帮旧同事夜观星象吗,给你们当宵夜咯。”周凛说着,把钥匙也掏了出来,“喏,家里的钥匙,累了就赶紧回家睡觉,别熬太晚,毕竟是老年人……”
“谁老年人啊。”周毓唐一听,不乐意了。的确,她活得可比许多年轻人都年轻。周凛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你把钥匙给我了,那你呢,不回去睡吗?”
“我睡实验室啊,这两天开学事多,就不回家了。”周凛习以为常道。
周毓唐心疼地看着儿子,又好气又好笑:“叫我别熬太晚,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周凛耸耸肩,忽然认真道,“妈,干这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周毓唐沉默片刻,想起另一个“干这行”的人。
“你爸,还好吗?”
她和钟振闵的恩恩怨怨早就完结了,她不恨他,甚至还有些理解他。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总觉得是自己先丢下这个家的。为了她所热爱的职业,她不得不舍弃一部分家庭生活。
每个人都有最爱,只不过她爱的是自己的职业,而钟振闵爱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不就是老样子。”周凛轻蔑道,连钟振闵的名字都不愿意提。他自问没有母亲那么豁达,可以忍受钟振闵的所作所为。即使知道母亲忙碌的工作也是导致两人离婚的原因之一,他还是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别再怪他了。”周毓唐把沙拉推给周凛,柔声道,“当你真正学会爱的时候,你会看开的。”
“我正在学着去爱。”周凛指指自己的相机,“但没他的份儿。”
看到儿子赌气的样子,周毓唐笑了:“真正的爱可没那么小心眼。它拥有冲破云障的力量,就像太阳,像你明天一醒来就会见到的阳光。”
“明天小雨转阴,没有太阳。”周凛打断她的话。
“也许有呢。”
“不可能。”
“也许呢。”
吃完饭,与母亲道别,周凛回到实验室。下过雨的夜晚,显得寂寥而清新。他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脑海中回荡的是母亲的话。
他甩甩头,想起自己还有几张藻类照片没拍,便架好设备,调好参数,等着成像。等着等着,他竟睡了过去。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时梦时醒。后半夜又下起雨来,淅沥沥持续了好久。实验室的窗帘拉着,太暗,看不清时间,他以为很晚了便跑出去刷牙洗脸。回来才发现不过凌晨而已。
他关了相机,再次躺倒,手里下意识地握着快门线,沉沉睡去。
不知又过了几个小时,雨声渐歇,他躺着听了听,想站起来看看窗外,但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他就这么和自己僵持着,手里的快门线越攥越紧。
突然,门口有了动静。
“请问,周老师在吗?”
幻听?他眨了眨眼,心想一定是这晚没睡好。可是声源逐渐靠近,他终于确定有人。刚准备起身,便对上一双弯弯的眼睛。
隔着他的眼镜片,两人对视着。没有光源,她的眼睛仅仅折射了走廊的光线,却明亮异常,直直照进他心底。
不知怎么的,周凛记起母亲昨晚的预言。
好像,的确有阳光。
他的生命里,的确有了光。
“请问,这是你的行李吗?可不可以往旁边挪一点?”说话声将周凛拉回到现实中来,一个面色黝黑的背包客礼貌地问。
周凛看向自己占了两个位子的行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出位子给那背包客。
“天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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