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倦客》第26章

上官金虹，一代枭雄，终究在死前怀抱着极大的悔恨。
而荆无命默默地想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出手，如果他和上官金虹合力杀掉李寻欢，谁也不会知道。就算上官金虹不相信小李飞刀的威力，他也不该冒这个险。
荆无命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认识上官金虹的。他对相遇的事情从来记得不清楚，似乎为了找他这样的人，上官金虹也找了很久。
用武力培养他，用胜利鼓励他，用仇恨刺激他，用情谊迷惑他，用慈爱困住他，最后，用无法得到认可的不甘心，彻底地束缚住他。
“我愿为你作战。”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忘记了这究竟是他的初衷还是上官金虹的希望，但那时候，这个问题也变得并不重要。
他知道上官金虹不相信他，所以他偷偷练了双手剑法，他也知道未来发展会变成什么样，但他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去争取和改变，只能以自保为上。
他把上官金虹埋进坟墓里时，也把那些年的恩怨情仇全部埋进去。
他像是一只失去的主人的野兽，既然失去了主人，就试着再把自己变回人吧。
阿飞倒没有什么心思，一觉睡到自然醒，翻身半支起身子，发现荆无命早醒了，只是维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怎么不起来？”
荆无命皱起眉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很重力地将阿飞的手臂抬开，阿飞随目望去才发现，他睡着时，荆无命的头发被他压在手臂下面，难怪荆无命一直不动。虽然阿飞还没敏锐到发现荆无命是不想惊醒他，才没有立刻“解救”自己的头发，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起身穿衣时，阿飞想了想，道：“我先去想办法把房钱付了，然后再给你买药。怎么样？”
荆无命自然不会表达自己的意见，阿飞也没指望听到他什么提出建议，干脆当他默认了。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荆无命为什么要来找他，阿飞自认跟荆无命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让对方相托于命的地步，但人已经在身边了，难道要赶走不成？
不再考虑这个问题，阿飞耸耸肩膀，蹲下身揪了揪猫耳朵，那猫挺不屑地冲他喷了口气，继续埋头大睡，丝毫不把这位未来的衣食父母放在眼中。
阿飞为难地看着它，好像为什么事情很是犹豫，片刻突然展颜叹笑道：“罢了，拿得起总该放得下，我怎地也糊涂了。”
荆无命披着衣裳坐在榻上，胸前的巨大伤口依然火辣辣的疼，但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只看着阿飞的后背，冷漠地道：“麻烦？”
阿飞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说到底也是我好奇心发作，想见识见识魔教传说中的宝物钥匙罢了，没什么大事。”
荆无命随声应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依旧用有些疑问的目光看着阿飞，显然不明白魔教宝物什么时候跟阿飞缠上了关系。
阿飞没急着解释，反而等着荆无命穿好衣裳，两人一起出门下楼。这家客栈的老板显然跟阿飞很熟，是以当阿飞要借厨房时，老板倒是大大方方地给了，只是顺便开了几句“这次没钱就留下来当厨师”之类好像威胁的玩笑话。
阿飞自然没放在心上，转而对荆无命道：“正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如何。”想了想，笑道：“我也很久没下厨了，最后一次还是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后面的话完全因为陷入回想中而变得很轻，继而想起在荆无命面前说这话终是不妥，阿飞歉意地拍了拍荆无命的肩膀，有些纳闷地感觉对方的身体似乎比往常僵硬许多。
灶台上的锅轻快地冒着水汽，阿飞眯着眼发了一会儿呆，偷眼看了看身后的荆无命，只见那人搬了一张椅子，正襟危坐，一副老老实实，等着开饭的样子。
阿飞突然就觉得心情很好，咧嘴笑了笑，又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好归于情绪问题。
一时冷场。荆无命突然道：“方才那个老板，似乎叫你沈少爷？”
阿飞微怔，瞬间有些失神，很快漫不经心地道：“那不过是随意起的姓字，老板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也不想给他添没必要的麻烦。”
似乎想避开这个话题，又似乎真的想聊天，阿飞转言道：“昔年我出海三年，从某位前辈那里知道了一件关于魔教宝物的事，一时起了好奇心，不然也不会平白收了这只猫在身边。”
荆无命冷然道：“你并不是个会对宝物动心的人。”
阿飞的嘴角边浮起一丝笑意，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惭愧了，我确实对这宝物动过好奇之心，想着若是找到了钥匙，不如前去看看也好。”
荆无命道：“纵是如此，你依然不同。”
他不是讨好，也不是夸赞，依然是冷静漠然的语气，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在陈述一句实话而已。
此人一向直白，阿飞也不多停顿，道：“那位前辈说，当年魔教有一护法善吹箫，一日吹箫时一路人停驻，两人畅谈许久，均将对方引为知己。这护法为了与此人相交，不惜冒死向当初魔教教主陈情，希望能够就此退出，于是被魔教教主废了武功，几乎废去了一条命。”
荆无命颔首：“魔教中人能对友人诚至此，也算难得。”
阿飞稍顿，有些怅然从面上滑过。
荆无命冷眼看着阿飞在灶台前忙碌，听着衣襟轻响，只觉得很安心，竟有些懒洋洋的感觉。
阿飞似乎很有天赋，各种天赋。
他在荒原中拿起剑的时候，无师自通，便拥有杀人的灵犀；到了做饭的时候，动作天生娴熟流畅，菜色也充满灵气。
阿飞深深地看进荆无命的眼睛里，淡淡地道：“诚，自然。只可惜……当那人无意中得知他的朋友是魔教护法时，便暗地通知武林各派，将他满门尽戮。”
荆无命沉默，阿飞发呆。
荆无命突然起身，上前轻轻从阿飞手中夺下了锅和铲，淡淡地道：“只要问心无愧，不管结果怎样，都是值得。”
阿飞呆呆地任由被他推到一边，荆无命没有看他，只是继续道：“一直抱着一份回忆并不能走多远，莫非你想一年只活那几天？若是昔年阿飞不会看不开，飞剑客只是倦了，懒得再懂而已。”
他的音调依旧生硬，眼神依旧冷漠，很难听出这话到底是讽刺还是劝导，转眼看阿飞站在原处，垂着手一脸落寞。
从前，他的脸使人很容易联想到花冈石：倔强，坚定，冷漠。
如今，成熟的脸轮廓更深刻，眼底却蕴含了汹涌着大海一样深沉激烈、南方阳光一样灼人而凌厉的热情，被深深地埋葬着，没有破出的一刻，逐渐变成深深的温和……和落寞。
阿飞强笑一下，答非所问，轻描淡写地化了难解的问题：“大概也是段孽缘。”
荆无命的身体稍稍震动，几乎用尽全力才把自己钉在原处僵立，只是掩盖在眼中的烈焰简直快要燃烧起来，骨节握得咯吱作响，就似已快要捏碎。
煎熬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盘子在哪？”
即使中途被荆无命接手，简单的菜色还是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荆无命和阿飞两人对坐，阿飞突然笑了，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我从来没想过有和你共桌的一天。”
荆无命缓缓地道：“世事本就无常，谁也无法料想以后的变化。”
这话似有暗示，阿飞心思缜密，自然不会听不出来，目光稍有怒意闪动，很快又生生忍住，只冷冷地道：“但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就如同阿飞和李寻欢之间的感情，还容不得别人来质疑。
荆无命垂目漠然：“之后呢？”
阿飞想了想才明白他在问方才那故事的发展，道：“那魔教护法虽死了，但他珍藏的宝剑和武功秘籍却留下来，被藏在某处地方，据说钥匙就放在家中养的猫身上。”
荆无命用筷子点了点：“你怎知是这只？”
只见这黄猫不知何时已缓步跳上桌子，旁若无人，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盘菜，也不叫，也不畏惧。
恍惚一下，阿飞有些迟疑，还是说出口：“那王……咳，那前辈任性惯了，听得这护法不仅善通琴棋书画，也通易容，武器制作和摄心大法，还将这些都编成了册子放在藏宝地点中，顿时就起了好奇心，托我帮忙去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好。所以便详细描述了一番，看见这猫突然出现时，我还以为是你找到的。”
荆无命摇头：“我并不知此事。”
阿飞宽慰地笑了笑：“你说不是，我自然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部完结【摊手】。霸王的，不霸王的，都辛苦了。还有那乱来的番外。
第二部预告：——“叶开，我求你，若是有一天我控制不了自己，你来杀了我。”
——“难道我在你心中就一点都靠不住，还是你一直都认为我比不过小李飞刀？！”
——“你搞清楚，小李飞刀姓李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