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倦客》第38章

所以？
上官金虹还活着，还年轻的时候，荆无命曾经和他同床而眠过。
那时上官金虹刚刚创立金钱帮，经常清查各种账目而忙到深夜。
荆无命自然是立在他身旁。
上官金虹不休息，荆无命也不会休息。
他甚至能一直立在上官金虹桌子旁，像个木雕，一天一夜都不动。
上官金虹忙到深夜，便会让荆无命睡在他身旁。
为什么？
荆无命不会去想，上官金虹也没有明说过。
人总有感情，就算是一只狗，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也能获得主人的感情。
上官金虹对荆无命当然有感情，但是什么样的感情，上官金虹也不会说。
荆无命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工具。
既是工具，又是人。
只要上官金虹明白了这一点，他对荆无命也多少会有些纵容的感情。
毕竟他从荆无命这里拿走了太多。
就如同他不追究荆无命杀了自己的儿子。
因为他心中很清楚，追究荆无命，就等于是追究他自己。
会同床入眠，大抵是建于如此感情之上。
这个时候，上官金虹想过什么，荆无命也没有考虑过。
他只知道，睡觉时身边多了个人，从来就不能让他放松，哪怕这个人是上官金虹。
他总是远远地缩在床边，背对着上官金虹。
但只要上官金虹一动，他的手立刻会按在剑柄上，快得就好像他会拔剑一样。
好像。自然是不会。
但防备和警惕却是结结实实的。
不能完全付出信任，完全放松戒备，就如同同床而不能共枕。
就算是同床共眠也是白费功夫。
更何况以上官金虹的立场，完全信任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荆无命，那也是个笑话。
荆无命偶尔会听见上官金虹轻轻的叹息，但他终是恍若未闻。
他知道这种“你试探我，我躲着你”的游戏上官金虹很快就会玩腻。
一旦没有了奢望，就会变得冷酷和现实。
几天后上官金虹就在自己的屋子旁给他腾出了一间小屋。
他们再也没同床过，荆无命对此没有任何想法。
这本是理所当然。
有些东西，该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的好。
当他第一次和阿飞同床而眠时，他没有想象中的抗拒和戒备。
他知道对方不会对他下刀子，除非他有主动攻击的预谋。
得到阿飞的信任很容易，但如果背叛一次后，再想得到同样的信任就是奢望了。
这世上，有些奢望最好得不到，但是也有些已经得到的，最好别让它再变成奢望。
当时他没有立刻想到曾经和上官金虹的那段奇怪的日子，反而想过阿飞有没有跟李寻欢睡在一起过。
那时候他们是什么情况？阿飞是什么情况？
在他们那个时代，兄弟之间同床共枕也没什么，只是如果其中一个兄弟怀的不是做兄弟的心思呢？
荆无命也只是想想，却从来没问过。
有些说出来必成间隙的话，就不要说了，又不是冲动的年轻人，什么都要挂在嘴上。
阿飞中刀倒下时，荆无命没有立刻接住他，而是先从容地解决了那些雪狼。
偷袭者很聪明，得手后立刻消失，荆无命甚至查了一遍周围，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时候他才回来，思考——或者根本没有做什么思考——一瞬后俯下身抱住了阿飞。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敞开胸怀，毫无防备地去抱住一个人。
有些奇异的感觉在胸中蔓延，就好像严冬时捧着火炉。
大概这就是人与人之间能带出来的温暖？
得到荆无命的信任非常不容易，但一旦得到后，他也并不怎么在乎背叛。
就因为如此，荆无命几乎没有信任过任何人。
几乎，是在他再次遇见阿飞之后，才会那么不确定。
阿飞是个奇妙的人，至少荆无命是这样认为。
李寻欢刚见到他，就信任他，信任到宁可变得不宽容，不仁慈，也要为他杀了林仙儿，宁愿自己鲜血淋漓，也要为他铺好安全的路。
也许这不奇怪。
毕竟李寻欢是个永远信任友情的人，而阿飞也确实是个值得朋友付出的人。
林仙儿从前欺骗他的时候信任他，死前不用骗他时依然信任他。
也许这也不奇怪。
林仙儿毕竟是个女人，而阿飞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不是个会被女人怀疑的人。
但自己居然也供出了自己本就不多的信任。
这就让荆无命觉得很奇怪了。
所以当他抱起阿飞时，他一直沉浸在这种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感觉上。
就好像心中突然开了个口，有些看不见的东西一涌而出，哪怕阿飞把他错认成李寻欢，也没有生气的感觉。
若是以前，他不会抱起阿飞，更不会让阿飞把他错认成李寻欢。
荆无命，和李寻欢，世界上谁能把他们两个人认错？
就算那个人眼睛瞎了，快要死了，神志不清了，疯了。
也绝不可能将这两个人认错。
何况这个人是阿飞。
了解李寻欢的阿飞，也了解荆无命的阿飞。
居然能把荆无命和李寻欢错认成同一个人，是不是笑话？是不是？
也许不是，也许是因为荆无命对阿飞已经像曾经的李寻欢对阿飞一样了。
荆无命没有想这么多，他拒绝想这么多，他拒绝肯定一切让自己进退两难的事情，而且他始终认为自己不会变成带着感情的人。
他所作的一切都有目的，就像还活着的上官金虹。
但当他抱起阿飞，听怀里的人模模糊糊地叫他“大哥”，就好像是撒娇一样的温言软语的呼唤，让他心中揪了一下，接着有些欢喜。
他知道在阿飞离开时，李寻欢和孙小红在一起了。
他当然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李寻欢是怎么忍心抦下这一切，去和一个相识没几天的女孩在一起的。
他也不想知道。这是李寻欢的事，而只要李寻欢不会妨碍他什么，他对李寻欢的事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阿飞对李寻欢定是死心了的，就算觉得很遗憾很不甘心，他也一定会强迫自己死心。
所以……所以……
没有所以！
荆无命暗暗有些气恼自己的不干脆，自己已经踏出了第一步，阿飞不会没有发现。
说过了，想得到阿飞的信任很容易，但若是背叛了一次，还想得到同样的信任，就是奢望。
这世上，有些奢望，最好想都不要想。
所以？没有所以！
上官小仙找到荆无命时，荆无命正在拔阿飞胸前的刀，甚至没有看上官小仙一眼，就道：“药。休息的地方。”
上官小仙的忧心仅仅是在面上一划而过，便道：“都有。”
金钱帮是个实力雄厚的大帮派，这就是为什么即使上官金虹死了，它也没有崩溃的原因。
上官金虹有一点没有说错，就是对于金钱的看法。
对于上官小仙能很快在天山上弄出个像模像样的隐藏住所，荆无命没有表示出一点吃惊。
只要上官小仙愿意，她的隐藏住所甚至能修到沙漠里，修到魔教里，修到少林寺去，修到皇宫去。
横竖这都不是荆无命该操心的事情，上官金虹死了，金钱帮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上官小仙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
挥开门口两个战战兢兢守着的护卫，上官小仙缓缓地走进房间。
房间里灯烛微亮，光线柔和而清冷。
房间里听不见一丝声音，甚至觉得这里没有一丝生气，根本不像有活人住着。
眼睛却明明看见了桌子旁坐着的这个人。
荆无命坐在这里已经有很久，非但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动。
他的面容在烛光下也显得很冷峻，一侧脸上的三道疤又平添了几分凶恶煞气。
每次看见荆无命的眼睛，上官小仙的心都要颤一下，那双死灰色的没有丝毫生气和感情的眼睛，让人连生厌的心情都不敢产生，却只有种想呕吐崩溃的身体反应。
忍住想要轻抚胸口的动作，上官小仙喃喃地唤道：“荆伯伯……”
叫着听上去亲昵的称呼，其实就连靠近荆无命，她都是怕的，但她一定要强迫自己，让任何人都看不出来。
“怎么样？”
谢天谢地，荆无命的眼睛没有看着她，只是冷淡地发出询问。
上官小仙舒心了一些，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刀上有些毒，但是已经解了，只要再多喂几次药……”
她住了口，脸上突然一红。
方才熬出的药怎么也喂不进阿飞嘴里，没想到荆无命居然夺下药碗用嘴对嘴的方式来……
上官小仙因为荆无命的动作而僵住了，身上一阵恶寒，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一碗药见了底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做噩梦都不会出现的场面，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
但上官小仙毕竟是林仙儿一手教育出来的，顿时转了尴尬的回忆，皱眉道：“我只是不明白，除了小李飞刀，飞叔叔会躲不开其他飞刀么？”
荆无命冷冷地道：“也许射向他的就是小李飞刀，所以他躲不开。”
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上官小仙觉得自己的笑容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