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第87章


说实话,杜非迪的小成本武侠电影早已不在程今夕的选戏范围之中。原因无外乎两点,近年来古装电影市场不景气是其一;再者市侩点说,演员拍电影无非奔着连个目的去,一个是票房一个是奖项。像这种横看竖看,无论从投资、导演还是卡司、剧情都跟这两样不沾边的片子,别说拍了功夫打水漂不说,就连费力看完剧本大抵也只是浪费时间。
程今夕早已不是初出茅庐有戏拍就万事足其余什么都不挑剔的新人了,如今她的苦恼只在于选择太多而程今夕却只有一个,别说退而求其次,就算再再再次,这戏也决计是入不了她眼的。
所以没有意外的,程今夕连根毛都没看见,剧本就被沈聿拦截并毫不留情地丢进了垃圾桶里,就连杜非迪颇有诚意的三顾茅庐,也无一例外地被他拒之门外。
杜非迪其人很是古怪。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一枚,脸上终年带着一副厚如酒瓶底的黑框眼镜,五官平淡让人过目即忘。
年纪不大,才华倒还是有一些的,十六岁就考上了大学,年纪轻轻高等学府导演系博士生毕业,并出国深造了两年。学生时期的杜非迪拍过几部不算顶顶专业但十分出色的小众文艺作品,得过几个小奖,在业内也算是颇受好评。
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说是人才其实也不为过,难得的是此人性子生得也是极好,自信却不自负,谦逊却不谦卑,坚韧却不固执。总的来说就是不骄不躁,是个看起来十分不错的好少年。
除了话少。当然话少不算没事毛病,没本事又不爱说话的叫自闭,有才华不爱说话那就叫沉默是金。
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现实。
可仅仅只是这样,依旧构不成足矣让锦玺对他另眼相看的理由。还是一句话,人是好人,戏就真的只是一般,而这“一般”两字就足矣切断退路。这个圈子多得就是“一般”,中庸是最难混出头的活法。
毕竟还年轻,又入行的第一部作品,说是试水也不为过。他杜非迪可以为之一搏,可锦玺不会让他的心头肉自降身价去为别人铺路。
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现实。
电影讲述的是一场武林之中横跨百年的腥风血雨。主人公李安年乃亡国罪臣遗孤,幼年家族惨遭灭门,意外得生,流落江湖后被隐居避世的剑客青砚所救并收之为徒。二人被迫卷入与皇室秘闻及江湖情仇之中,日久天长,几度生死,不离不弃的相伴中安年对青砚的暗生情愫,而青砚的另一重身份却让安年陷入痛苦与纠结之中……
说来说去,无非爱恨,无非情仇。不过又是一个看起来落入相爱相杀俗套之中的故事。
烂俗就是烂俗,说破天去,就算有大罗神仙加持,还是烂俗。
杜非迪自己又岂会不懂,投资商把本子扔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就看明白了,剧本烂透了。可杜非迪也没办法,是,他看起来的确应该是一身傲骨不为世俗妥协的人,这样才符合大众对这样一个角色的期待。可理想很丰满,现实总是很骨感,清高是需要自本的,只对特定的人,连吃饭都是问题了还谈什么清高,那不叫骨气,叫蠢。
再说,谁也不是非谁不可,你爱拍拍不拍滚,多得是人想拍。杜非迪看惯了人情冷暖,对这些太懂了。
想要让程今夕来演这部戏,杜非迪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毕竟他只是一个新人,一无是处。理由其实也有些啼笑皆非,甚至称得上是荒谬。尽管,杜非迪并不打算将这个理由告诉任何人。
四年前在医院中的一次偶然相遇,让杜非迪洞悉了程今夕的秘密,并对她产生了一种类似“一见钟情”的情愫。当然,此“一见钟情”非彼一见钟情,相较于爱或者喜欢,杜非迪觉得那其实应该算是一种惺惺相惜。
彼时手术室门口,只是一眼的擦身而过,却仿佛透过那双墨玉般的眼睛读懂了她所有的心事。痛苦的肉体和苍白面容下,万籁俱寂的绝望里,攥着素白被单的双手无温亦无依靠。恍若黑暗泥沼中窒息的挣扎,灵魂被禁锢在十字架上任由钉子一根根扎透,哪怕撕心裂肺却喊不出疼痛。
这些,恍若另一个世界的呐喊,杜非迪一一感知。
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看穿别人的躯壳,你可以将这称为天赋。又或者,其实这种惺惺相惜其实只是一种近乎于神经质的病态,因为除了自己,他根本说服不了任何人相信——他看到了最接近死亡的灵魂,与他曾经一样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着的灵魂。
那时候的程今夕已经很有名气,而杜非迪与她也仅一面之缘。只是从那一刻开始,还是少年的杜非迪就已经把这个受伤的女人记在了心里,犹如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他相信,他们还会再次相遇。
程今夕当然不会知道杜非迪的那一套所谓“吸引论”。如果有人当面这样对她慷慨陈词,她大概也只会劝他回家吃药罢了。
所以当她被杜非迪堵在西餐厅门口的时候,她不仅错愕,更多的却是茫然。
最终程今夕意外地同意接演这部怎么看怎么都不靠谱的戏让所有人为之大跌眼镜。此举打乱了沈聿为她安排好的所有计划,而代价,尤为巨大。除了支付被炮灰的电影的高额违约金,还有接连三日并不怎么好看的娱乐版头条。
然而程今夕并不在意。
她看着演员表位于她下方到的那个名字,在夕阳的浮光中浅笑,虹膜接纳淡金色的光芒如琥珀剔透。
却眼冷如刀。
原是故人,久别,重逢。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重逢(三)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重逢(三)
春风拂面,绿柳成荫。
杜非迪将自己站成了了一颗歪脖子树似的杵在影视城门口迎接程今夕。午后的太阳正浓,卷起尘土中的热浪,杜非迪脸上硕大的眼镜在阳光中反射出刺白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表情,只觉得应该是正经地令人忍不住发笑的,一如他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式牛仔衬衫。
年青,生涩,规矩,却又不拘于规矩。
停车场里大门不远,几乎是刚下车,他们就注意到了那个侵染在阳光下的少年。
沈聿老远地开始打量他,撇了撇嘴念念叨叨着不就是个小破孩子么,眉头却已早早皱起,脸色不大好看。
逆光中,程今夕隐约觉得杜非迪很像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可具体是谁,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来。
她对沈聿的怨气乐不可支地笑,咬着吸管吮着可乐,眉眼弯弯地拍拍沈聿的肩膀,曰,“少年,做人要看开点,木已成舟,不如放轻松嘛。”
临时篡改合约还无丝毫悔意。于是沈聿的脸更黑了,当然,他把这笔账都算到了祸首杜非迪身上。
***
偌大的服装室就连大白天都点着明晃晃的白炽灯。桃红柳绿的戏服挂了几乎一整面墙壁,眼花缭乱中,程今夕一眼看到了正在试戏服的傅云姿。
没有一丝错愕,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傅云姿比五年前似乎更瘦了一点,窄肩瘦削,柳腰不盈盈一握、眉目低垂看不到正脸,却依旧看得出气色并不是那么好,青白地透着不如人意的颓败。
程今夕默默地倚靠在门边玩味地打量着这一幕,她看着傅云姿一件件往身上套那些层层叠叠的戏服,却因为双手不太利落而显得有些滑稽的模样。
指尖似是有意无意地划拉过门框,在木板上留下细细浅浅的划痕。程今夕的嘴角露出一丝寒凉的笑意。
心里分不清是疼,还是冷。
傅云姿听到声响后回头,因为时间太过短促,眉眼间的无奈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敛,仿佛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烦躁的灰蒙之气。
原本称得上是绝色的女子,如今看来也不外如是。也难怪,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再好的绝色也经不住世俗的粗粝的打磨,时光足矣让人放入晨曦之巅,也足矣让人零落尘埃。
傅云姿过得很不好,不,应该说是非常糟糕,已然糟糕到任何的化妆品和演技都无法掩饰。
这依旧是程今夕意料之中的,不过她原本以为,傅云姿该更坚韧一点,或者说,硬气一点。
傅云姿看到程今夕饶有兴致的笑脸只觉得遥远而陌生。愣怔之余,袭上心头的第一感知居然是恐惧,身体里里外外地发麻,一路从头皮僵硬到了脚趾。
那种笑不达眼底的诡异让她想到了雨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像是随时会飞窜而来咬住咽喉,锋利的牙尖淬着见血封喉的毒液。而那漆黑如寒潭的眸子中隐隐泛着危险的绿光,看不进心底的颜色,却又不敢随意揣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在傅云姿的脑中一闪而过。
傅云姿有些底气不足,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虚浮在半空,气氛压抑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甚至,不敢与之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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