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绛》第23章


风停了,船也不摆了。河面恢复了平静。
有些心不在焉,没上走多少路,便也觉得累了。想找处地方坐下休息,正好看见前方路边一座酒家。再走近几步,竟看到薛子埙就坐在那儿边喝着酒边看着自己。
裴冷枢不禁觉得好笑,走上前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薛兄,你这是捉弄我吗?”
薛子埙笑着摇摇头,放下酒杯,从另一边拿起一支箫递到裴冷枢面前:“我在集市上见到的,觉得和你的那支像得很,便买了来。猜你会走这条路,便来等你了。”
裴冷枢凑近了看,可不是一模一样,那尾处的绿穗子还是湿的。“这么早,哪来的集市,别唬我了。”
“那便收好了。现在这算是我送你的,你若再随便丢掉,我可要难过的。”
裴冷枢心里十分感激,却也只点了点头。
“我回杭州,一同去吧。”
裴冷枢想想薛兄又这般待自己,自己又并无去处,于是答允了。
两人一路边闲聊边看风景。本来两地相距不远,一同在客栈中只消住上两晚,就能到了。
阿琪是头一天快日落时赶着马车到客栈中于他们会合的。一下马车,裴冷枢就见他拿了包湿漉漉的东西就要往房间里放。仔细一看,竟是一包衣物,从袭衣到外头的长袍都湿了个透顶。再看那衣料花色,应是薛子埙的衣物。
阿琪一见裴冷枢的眼光看着自己手中,赶紧侧过些身挡住他视线,脚下不停地往前走。
裴冷枢回头看看薛子埙,见他拿了空酒杯就往嘴边放。“呵呵,我知道了。”裴冷枢笑道,“不过你是怎么赶在我之前到那儿的?”
薛子埙把目光撇开:“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弄湿了衣服,只得回去换。但还是怕离开得久了,你变了方向。好在再次出来的时候遇见辆运稻草的马车,也往这方向。我就跟那车夫打了个商量,付了他一锭银子,把我从走马车的小路载了来。”
“你这倒不嫌那些稻草脏了?”
哪知这话一说,薛子埙立刻头上都冒出了汗珠,连坐着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了:“我马上就去洗了换衣服。”说着还颇为别扭地在袖子前襟上掸了掸。
裴冷枢看了只摇头笑。心想昨日阿琪所言只怕还不是最夸张的。
作者有话要说:掉收神马的。。。泪目。。。俺的文如此不讨人喜欢吗?躲角落里画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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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章 朝篁 。。。 
再次来到这座庭院,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裴冷枢细细打量那一草一木,想着许是季节的缘故,怎生原本繁茂的枝叶,此刻也凋零了许多。记得某处本一丛幽兰,此番洁白的花已寻不着踪影,只剩几支纤长的叶子混在周边不知名的草中。
夜色微现,天边的晚霞染红了一片,却不怎样浓烈。或者说给人的感觉是那种深沉的暗红,像经历过多番波折到了暮年的老者那般内敛又哀伤。
薛子埙早已难捱路途尘染,也顾不得客人,独自去沐浴洁身。待他再出来,已又换了一身衣衫。素雅清新,衬得人更是不俗。
薛子埙的衣衫多是丝绸面料,清雅之色。花案也不多,宛似一副泼墨山水中几笔黄莺细描,不繁不乱,只添生气。
裴冷枢看着他小心地避开了小路上的泥泞走向自己,不禁微微一笑,拍手道:“薛兄果然天生丽质。不知如此清新脱俗之人,是天宫中哪位仙女下凡?”
薛子埙脸一红:“我是男子!”
裴冷枢只伏案偷笑。
薛子埙见他包袱和剑均不在身边,想是已放到屋内,问道:“冷枢,你那支箫,可还在?”
裴冷枢一愣,道:“自然。薛兄如此辛苦帮我找回来,我怎还会随意乱丢。”
“我不是这个意思……想问冷枢,可愿再与我同奏一曲?”
裴冷枢了然一笑:“求之不得。”
跟着薛子埙往更深的庭院走去,再走上几步,入眼一排碧绿,正是翠竹深秋依旧绿意盎然。
早听人说,青山不可无绿水,古木不可无藤萝,野花不可无蜂蝶,江南不可无竹①。却几番到江南,只见弱柳不见竿竹。不想在此处见了如此一片。正思索着该是到了庭院的边墙,却见薛子埙一个转身,人影没入竹中,赶紧快步跟上。
这才瞧见那茂密的竹子只是一围屏障。而这屏障之内,一方天地碧绿幽幽,一尊琴案置于其中,实为赏心雅兴之所。
薛子埙差阿琪取来檀香和香炉,亲自插好点上。袅袅香烟升腾而起,带来清雅幽暗的微香。烟在高处散开,融入交错的竹叶,仿佛嗅到的香气也是这竹子办翠绿翠绿的。
阿琪又搬来一张别致的方凳,置于裴冷枢身前,便退了出去。
裴冷枢斜对着筝坐下,薛子埙拿巾帕将筝弦擦拭了一下,也坐下。
两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第一音出,竟都是《浔阳月夜》。
只听曲调开头,几个独音空灵而至,似是日山头落,渐暗渐静的夜幕垂下。箫声缓缓和入,若见近处渔民几人,将船拴上岸边的木桩。
筝身清脆再现,蜿蜒在悠长的箫声中。听这音律婉转,扶摇直上。又一个滑音,回到中音阶,方奏开主调。几番脱劈摇,一串连续的响出的同一个音融合进箫声绵长的单音,奏出了静中有动,暗中有明的月夜之景。
檀香上的一点红光一路往下,渐渐地没入香灰中。
筝声最后一个音响,弦悠悠地颤着,许久才隐了声。
裴冷枢放下玉箫,静静地看着前方,不禁又举箫到唇边,缓缓一个长音吹出,复又开始了另一首曲调。
这曲调是薛子埙没听过的,但此下却觉得心中产生无尽的共鸣。便也重新将指置于弦上,缓缓一个音拨出,竟也能与裴冷枢的相和。当下闭上眼,信手轻拢慢捻。奏出的音虽与箫声的主音不尽相同,却也一高一低听得甚为舒心。
突然乐声被阿琪带着笑声的话语打断:“天色已晚了,你们先休息着明日继续也行啊!”
裴冷枢箫声一断,薛子埙手上也停了。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阿琪摇摇头,又退了出去。薛子埙侧过头问:“可是被扰了兴致?”
“还好,也只是随意而吹,再往下,只怕我也吹不出什么了。”
薛子埙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不若哪日你我将此曲谱完,题目就叫……”
“‘朝篁’?”
“好,就叫《朝篁》!”
接下几日,裴冷枢便无事就举了玉箫,吹出几个音,再拿起笔做下记录。
薛子埙也在一旁拂着琴,不时讨论一番,复又相视而笑,显是对讨论出的结果颇为满意。
两人都是兴致上来了便不愿罢手,一连早起晚睡了五日,总算是把这首《朝篁》给谱好了。
《朝篁》一共分了呈示部和再现部,呈示部又分出了引子,主部和副部。每一部都分别有一条旋律不同的主调,却又交相呼应。一部之中几番变化,只觉得这曲子分外婉转,颇有一唱三叹之感。
两人首次合奏完此曲,都不禁沉默了。
这一再叹息的,究竟是哪份情?
还是薛子埙先打破沉默:“冷枢果然厉害,这曲子好听得紧呐!”
“这自然还有薛兄的功劳。”裴冷枢突然觉得自己万分的虚伪。为何明明心中想着的不是眼前的这个人,却还是无端将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思都放进曲调中。
“我想把你那箫谱再抄一份自己留着……”薛子埙轻声道。
裴冷枢一惊,抬头看向他,也不见什么玩笑之色:“你要箫谱做什么?”
薛子埙低着头笑了笑:“说不定日后能学了箫来,便自己也能吹了。”
裴冷枢点点头:“那我帮你抄便是。我熟悉些,抄得也快。”
“如此便有劳了。”
不知是否错觉,竟觉得,两人之间生分了。
不知不觉日子又过了五六天,到了中秋。
阿琪备好月饼,庭院中也挂上了些大红花灯。西湖边上更是格式花灯连绵,邻家小孩的嬉闹声不绝于耳。
“可要出去走走?”
裴冷枢想到自己之前在山上,确是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灯会,便欣然答应。
两人走到街上,才真正感觉到西湖水养了多少一方人。不过虽是人多,却不觉得吵闹。偶有驻足观看花灯的,也不会觉得阻了他人的道。
吴侬软语轻柔地响在耳边,让人觉得心情也舒畅。
正这时,听得离自己较近的几人谈到:“王婶,身体好多了啊!现在都能自己出来走动了。”
那被唤作“王婶”的妇人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嘛!大家在一起热闹多了。”
她边上的少女一直搀着她手腕,这时道:“还得多谢你们帮找着了那‘乐师神医’,否则可不知要多久才能好呢!”
“是啊是啊,这‘乐师神医’不但医术高明,还不收我们贫苦人家的诊金……”
薛子埙有些急地往前走,裴冷枢也恍恍惚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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