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飞冬雪》第92章


正厅里的事传到后院时丝罗简直讶异到了极致,老夫人竟然。。。这怎么可能?
“大小姐。。。”丝罗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云樱,眼底的七分诧异三分迷茫表露无疑,却见云樱眼中的迷惘竟比她还要浓重,宛如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愣在窗前,让人心酸。
她本不抱任何希望了,百善孝为先,那些诗书铭刻入骨髓的东西早已无法拔除。她曾经憎恨过自己的懦弱,私心里也怨恨过那个被她称为母亲的人,甚至就在方才那几乎让她疲惫不堪的谈话里,她也怀着几分隐秘的心思。母亲,与你骨肉相连的女儿与你生分至此,真的不会痛吗?看着她一步步消磨掉所有光芒,你会记得她曾经也是你的骄傲吗?她没想过那根梗在喉咙里的刺会以这种方式拔除,她的母亲有一天会为她挺身而出。
“我想。。。去看看。”云樱竟觉得自己懦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里那一丝不可言说的怨恨与不甘,那些似是能嵌入骨髓的疼痛记忆她以为永生不会忘却,然而却在此时悄无声息的点点消散。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呢?她曾在青灯下一次次抄写经文,转动念珠都无法平息的隐痛竟然就这样点点消散了,轻得让她捕捉不到一丝痕迹就陷入了不知名的似乎能把她淹没的巨大失落与诧异中,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吗?母亲,还是你终于能够看得到我了。
洁白的裙裾随着她的脚步如流水般聚散,云樱恍惚的盯着那四散的裙裾看。长廊寂寂,风席卷着白雪红梅吹动她的发梢,苦涩的香气沁入鼻息。她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从儿时的轻快欢乐,豆蔻韶华的忐忑不安到少女的寂寞不甘,她终于学会从容得把一切情绪都收敛到沉寂如水的双眸之下。像这次的犹豫徘徊却是很多年后的头一次了。
越到院前,云樱的步子越慢。丝罗疑惑的看着她,却见云樱突地顿了步子竟要回转,不由得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满脸不赞同的扯住她的袖子“大小姐。。。”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已经走到了这里,有什么理由再走回去呢?然而触手的一片冰凉却让她打住了接下来的话,定神一看才发现云樱一双手将袖子攥得死紧,一层冷汗都渗了出来。
云樱似是刚被丝罗的一声唤从自己的思绪惊醒,原本奔涌的思绪早被沿途的冷风平息。你真的可以这么轻易放下吗?你忘了那一记耳光打得是有多痛吗?母亲,是真的觉得有愧于她;还是灵儿走了,才会。。。有一天灵儿回来了呢?一切是不是又要如烟似梦般消散呢“丝罗,我都不敢信了。。。”云樱松开了手,细细抚平衣裳的褶皱,眉目间尽是无措与茫然“你知道吗,我都不敢再信了。。。”
“大小姐。”她本不期待丝罗会给什么回应,而丝罗却出乎意料的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她所不熟悉的坚毅“大小姐,如果连相信都不敢的话还怎么指望能成真呢?而且,你值得的。”值得他们对你好,连二小姐都可以那么幸福,所以为什么不相信呢?
值得吗?云樱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浅浅的笑了一下,也许,她已不想去追问些什么了,母亲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她知足了。
屋子里生了炭火,比之外面要暖得多,几盆水仙在窗台边独自吐芳,绿茎白花黄蕊临水而立极是淡雅。云樱转过身就看到撑着头在贵妃榻上小憩的妇人,不由得细细用目打量。记忆里,母亲一向是强势而威严的,像这般疲倦的姿态更是鲜少在她面前展露,少了珠翠的华丽装点,乌丝里的缕缕白发便藏不住的散落在外,老了,终归是老了。
云樱的眼角有些泛酸,使劲眨了眨才缓过来,默默的走上前,俯下身蹲在贵妃榻前。她有些后悔了,如果当初能将自己知晓的事早一些告知父母,灵儿会不会早一点被找到,母亲也就不必操碎了心,他们也不会落到今日两难的地步,是她贪图了本不属于自己的缘分。
“云樱”葛夫人眯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女儿,云樱却只是默默得俯首埋向她的腰间。葛夫人的心狠狠得颤了颤,手也是微抖得抚上云樱的一头乌丝,她刚才听到她小声得唤了一句“娘”。
“云樱,娘对不住你,你只能嫁给沈竹了,娘。。。对不住你。”
“够了,已经够了。”至少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棋子了,是沈葛两家推来搡去的包袱了,心底里仅有的一丝不甘也散去了,真的够了。
“娘”葛夫人觉察到衣服上传来了湿意,听到她说“我真的很想,很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然后我会好好嫁人,服侍夫君,孝顺公婆,好不好?”“好”葛夫人顿了下就答道“娘帮你。”
花开正好,一冬的寒意似乎都被消融了几分。然而在书房却是犹如冷风过境般的凛冽刺骨。
葛太傅端坐在花梨木书桌前,轻扣茶盅,冷冷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年。他看着这三个孩子长大,膝下又无子,对沈竹也是疼惜非常的,将灵儿交托给他不是没有私心的,那丫头自幼就娇生惯养,女红书画没学多少,惹是生非的本事倒大。只有个沈竹对她一心一意,沈家又是知根知底的,断不会欺负了她去。所以那时明明看出了云樱对沈竹有心他也装聋作哑,如今看来却是耽误了这三个孩子了。
“记得你上一次跪在这里是做什么吗?”葛太傅等到手中的茶都凉了才缓过神来徐徐发问。
“我。。。”倒不是想不起来,只是想起来也不敢开口了,沈竹的头埋得更低,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心里一阵难堪。
“是为了灵儿,你说她怀的是你的孩子,要娶她做平妻。”葛太傅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言犹在耳,沈竹,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诚意,怎么放心的把云樱再交给你。”
“我会好好待她的,我会对她很好的。”沈竹抬起头,形容憔悴而眼神却分外坚毅,仿佛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只是固执的重复着心里的那句话“我会待她好的,比任何人都好。”
“好?你以前待云樱未必就不好了,不然她也不会死心塌地的跟你这么久,直到。。。”葛太傅叹了口气,缓缓道“沈竹,你要想清楚,要真待她好,那就再不能如以前那般弃她于不顾。英雄气概也好,怜香惜玉也罢,男人,要先守得住脚下的土地,护的了怀里的女人才算是大丈夫。你要把云樱当做你的妻子,而不是你的管家,你的挡箭牌。”
我没有,沈竹本能得想要反驳,却发觉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灵儿出事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保护灵儿,将一切难堪的事都丢给她,不闻不问,她稍有反抗,他便把一切罪名都安在她头上。丝罗说得对,他帮着别人泼她污水时从未想过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原本就该保护的人。
“灵儿的事我们要多谢你,出了这样的事是葛家对不起你。不过沈竹,对不起你的是我们这惯坏了孩子的爹娘,还有我那不懂事的女儿,怎么与你赔不是也是应当的。但不关云樱的事,她嫁给你,不是替我们还债的你明白吗?”葛太傅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帮了灵儿,我多谢你,但同样作为云樱的父亲,我希望你保护灵儿唯一的理由是她是你妻子的家人。如果你做不到,最坏也不过青灯古佛长伴,我不会再让她为你伤心。”
料峭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中间呼啸而过,掠过少年飞扬的眉角,紧抿的双唇,许久,沈竹才扬起下颚,执拗如初的给出自己的承诺“我会对她好,比任何人都好”葛太傅几乎要失望时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只对她一个人好。”
“这样我便放心了。只是沈竹,云樱的性子其实是最倔强不过的了,认定的东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她如今既说是动了情,嫁与你心里必是苦的,你莫要逼她,到底来日方长。”
这是书房里葛太傅最后留给他的话,沈竹只觉得疼,心里有个地方很疼很疼。云樱,我舍不得你苦,可是若放了你,只怕我的后半生是半点欢喜也无的,只怕我连痛都不知道了,所以我怎么能放了你怎么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人间十里明灯路。云樱裹着白色斗篷立在树下,素淡的如同红梅蕊心雪,风一吹月光一晒就像要化去了一般。上元灯如昼,她曾多少次想象着那情景,与自己所爱的人走在十里长街上,在烟火和灯光里把携手一生的誓言刻进月色,刻进彼此的记忆里。
脚步声在耳边想起,云樱一抬头就看见那昏黄温暖的灯光,那曾伴着她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的灯光。持灯的手骨节分明,看似削瘦却沉稳有力。她不敢也不曾奢望过啊,奢望过有一个人可以给她完整的感情,可以站在她的身后让她默默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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