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澜忆》第49章


“启禀太后,微臣进太医院,已四个月又七日。”李沛辅虽跪在下首,但这回答却是不卑不亢。
太后面色沉静,又道:“可是,这四个月又七日,你并未到哀家这儿来请安,于你父亲的家教,便该如此?”
“启禀太后,家父于前年仲春已然过世,微臣已有多时未能聆听家严训示。”
“放肆!”太后一掌拍在椅上,怒道。
然而李沛辅仍是跪在原地,面色如常道:“微臣不敢。”
空气中的冷冽在李沛辅这声云淡风清的请罪后颇具山雨欲来之势,大殿之中虽然只有太后李沛辅并玉衡三人,却有千军万马压境之迫。殿内鹤形铜滴漏中的水滴在仙鹤口中蕴了许久,终于缓缓坠落,在平静的水面敲出“咚”的一声轻响,绽开层层涟漪。
不知是过了多久,太后沉沉叹了口气后起身,玉衡连忙过来搀扶,却被太后挡开,自顾走下首座,踱至李沛辅身前,沉声道:“你父亲之事,哀家并不知情,可哀家知道你的委屈,”说着,亲自躬身将李沛辅扶起,又道:“但往事已矣,你既然进了这深宫,难道还是要来与哀家作对的么!”说到此处,话语中已满是凌厉。
李沛辅站在太后身前,面对这个自己该喊姑母的人,不知为何,纵然心中有千般理由万般怨恨,都无从说起。父亲过世一事,许久以来母亲和自己都将怨恨放在太后亲兄、李氏族长李行德之身,而李行德,也正是自己的族叔。可细细想来,这又只是自家一腔怨恨无从发泄所寻的一个寄托。父亲当初一病不起,虽有族叔重责之故在乃,可现在想来,当初大哥闯祸连累李氏一族,原该重责,父亲一味护短更在祠堂之中与族叔争执,却有不对,可法理人情,自己也不过是迈不过那个坎儿而已。
沉吟良久,才道:“是沛辅的错,让……姑母劳心。”李沛辅这一句姑母喊出口,确然是已将心中怨恨放下,坦然以对了。
太后闻言,面上不由溢上浅笑:“深宫之中,当步步谨慎,日后诸事,皆可来找姑母。”
白日里自己刚为李美人诊脉,太后便传唤自己,李沛辅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这召见所为何事。既然放下心防,还是聪明点好:“沛辅白日奉师父之命为李美人诊脉,美人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且身中异毒,口不能言。”
听李沛辅这样原本的将楠伊的病情禀告,太后已知李沛辅心防冰释,旋即笑道:“这些皇上已经告诉哀家了,哀家今日召你来,是为了一件事。”说到此处,双目直视李沛辅,眼中深意却是看不清其中含义:“你的医术哀家心中有数,所以李美人腹中的孩儿,哀家交托给你,哀家现在要她母子平安。”
依例,妃嫔有孕,太医院会指派一位资历深厚的太医看护,而李沛辅初进太医院,资历尚浅,不过因前次王灿到太医院中,无人肯去天牢诊脉,他才为楠伊诊了一次脉。如今太后作此安排,他着实摸不透其中含义,但也不知该如何询问。
李沛辅的疑惑,太后自然看在眼中,旋即又开口道:“哀家不仅要你护她母子平安,还要时时知晓陛下对栖梧轩的照拂,以及李楠伊的一应情况。”
原来太后是让自己做眼睛,监视栖梧轩的动静。想到此,李沛辅退步躬身:“微臣遵命。”这牵涉后宫之事,便已经不是该用家礼称呼的时候。
见李沛辅这般识相,太后自然欣喜,然而略一沉吟,又问道:“她中的,是何毒?”
“微臣尚不能定论,因药量十分细微,似是曼陀罗花的毒素,却又像是砒霜。”仔细斟酌,李沛辅的听来十分慎重。
闻听此言,太后却转身走回御座,安然坐下,思虑良久,这才看向李沛辅,慎重道:“明日哀家会下旨,由你看护李美人腹中龙胎,但是中毒之事,你只需对她讲乃是食物相克之故罢了,不可多言。”
虽不知太后此言为何,可这深宫中的事儿,自然知道的越多越不好,李沛辅恭敬地应是。旋即随着玉衡的引领,躬身退出内殿。
天穹宫的夜幕漆黑的仿佛被坛子扣住,不露一丝光亮。
玉衡体贴的取了灯笼,送李沛辅到慈安宫外,却并未立刻回去,昏黄的灯笼映出她柔和的脸颊,声音温婉道:“玉衡有句话,虽然多余,可还是想讲给李大人。”
“还请姑娘赐教。”李沛辅说着,竟然躬身施了一礼。
玉衡一愣,收了脸上诧异才又笑道:“慈安宫虽大,可主子只有太后一人,栖梧轩虽小,但主子,却不一定是李美人。”说着,将手中灯笼递给李沛辅,微微福了福身子笑道:“李大人走好。”
“多谢姑娘。”李沛辅笑着接过灯笼,不再说话,转身往太医院走去。
漆黑巷道,这昏黄灯光虽不能照亮夜路,却能照亮他的心。
灯火摇曳中脑海里突然浮现天牢中那张惊慌失措若小鹿般慌乱的精致脸孔,不由觉得可惜,只是人各有命,那主子的命,自然和自己毫不相关。思及此,李沛辅心下释然,大步向前迈去……
暮色四合谁心真
漫天霞光灿烂,一轮夕阳缓缓坠下天幕,留下清冷余晖。
楠伊乌发未束,披在身后,一袭牙白长裙不加点缀,素衣淡衫之下另有几分慵懒闲适之味。
手中蜡丸已被摩挲得越发脆薄,几可见其中药丸色泽。自回栖梧轩后,楠伊每日只呆在寝殿中,除了李沛辅来诊脉,便只有半夏一人能进这内殿。
光风霁月阁事后,唐福便没了踪影,而今日晌午,新升上来的管事公公杨安才查到,唐福的尸体在火场的垃圾堆下被发现,而那个宫女小暖,依然无迹可寻。她毫无防备的钻进别人细细谋划的圈套尚不自知,如今陷害已经做成,自然将牵涉的一干人等都杀了的干净,那个小暖,怕也早已死于非命。
想到这些,楠伊的手不由抚上自己的小腹,心中却是一片冰凉。这个孩子,终归是不该来的,可如今要自己亲手杀了他,楠伊却下不了手,虽然这是一个无关于爱,而到来的孩子。
双目越过栖梧轩高高的宫墙,隐约可见杏花飞扬,那是御花园的杏花开了……
“美人,王公公派人来说,美人所指正的那个宫女小暖的尸首,在城外乱葬岗下找到,可……那名宫女并未记录在册。”室内的光线渐渐黯淡,半夏恭谨的轻声禀报。
楠伊飘渺的视线缓缓收回,看向半夏,不过微微点头,示意她退下。如今她已然能开口说话,却只有半夏一人知晓,或许李沛辅也知道,只是他不曾问过,楠伊自然不答。
那日光风霁月阁中,半夏进来时未见一人,唐福守在殿外,唯一能在自己身上下功夫的就只有小暖,那个面容纯净天真的宫女。可她不仅死了,其实连宫女也不是,这样一来,根本无从下手。
想到此处,楠伊不禁揉了揉额角,只觉得精神恍惚,低头看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和笑意,心情顿觉舒畅。
是与非,都有一个生命在自己体内孕育,无关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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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京往东,过天瑶河分支,经冀州便可到濒临广阔海域的东海郡。
上官氏一族自大卫建国之初,便奉命驻守东海郡,守卫东部海域安宁,而经过十余年的囤积经营,东海郡俨然已全在上官氏掌控之中。而上官一族,上有贵妃上官雅言于天穹宫内得蒙圣宠,再有靖远侯上官海纳身享建国之功,两朝兴盛帝王器重,无疑也助长了上官氏的门阀之风。
东海郡自为大卫东部门户之地,驻军自不会少,除去皇上亲派大军驻扎,更有靖远侯上官海纳自当年起兵之时便带在手下的一众亲随将领军队,又称上家军,与大卫亲兵一同驻守东海,保大卫平安。
大卫亲兵中营偏帐内,一灯如豆,闪着摇曳的昏黄光芒,映出墙上挂着的一块硕大的羊皮画卷描绘的地形图。
一阵寒风袭过,帐帘被掀起,一名亲兵自殿外轻步走进,端端正正行了军礼,朗声道:“属下见过将军!”
帐内地图前长身玉立的青年原本正研究地形苦思军队作战之法,听到来人开口,这才转过身来,而此人,正是当日皇上逆满朝之声派往东海的上将军成煜之。成煜之看清来人,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释然,放下手中书卷,快步迎上扶起来人,喜道:“成安,你这一去许多日,可把我给急死了,朝中此时如何?”
成安的脸上却并不轻松,踌躇良久,才沉吟道:“二公子,皇上准了林靖的告老折子,可后宫中……”
“如何?”闻言,成煜之的双手不自觉用力,满面焦急。
成安从王府随成煜之远赴东海,二人自幼一处长大,可说是亲如兄弟无话不谈。自到东海之后,因靖远侯密线安排之故,成煜之不能得到朝中一应事宜,于是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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