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第89章


我正值腰伤大好,已经能起床缓慢行走,加上在她那里有不少疑难未解,见今日天气晴好,便由素洁素秀扶着, 坐上了小轿,向狱中走来。
说起来我是第三次进到这种地方。这里如以前一样,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外面阳光灿烂,可这里依旧却是霉味满鼻,阴冷之极。素秀为我披上了大氅,扶着我向前缓行。远远地,我便听见皇后在铁栏之后道:“你们这群奴才,还不快给本宫拿了胭脂过来,本宫要擦胭脂!”
就有狱吏劝说:“犯妇既已身入牢欲,还理那些作甚,还是好好地等着,过了几日,便得以升天吧。”
她便厉声道:“本宫是皇后,什么犯妇,来人啊,给本宫掌嘴!”
我听她的言语,已然神志不清,便走了几步来到铁栏之前。狱吏见我来到,松了一口气。我问道:“怎能如此的模样?”
狱吏便道:“娘娘,她初一进来,神志倒还清醒,但吃了几日牢饭,便浑身很痒挠个不停,又是要求我们给她换软绸衣服,又要什么胭脂。我们自是不理,但这几次她便更为厉害了,神志开始不清,以为这里还是宫中……”
我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自己走到铁栏之前。只见她坐于床榻之上,左手拿了一把梳子,正在梳头,一头乌黑亮泽的头发虽无金钗缚着,却也梳得光滑垂顺,身上穿着的自然是因衣。我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却想不到她端庄依旧,仿若刚刚狂乱叫着的,便不是她了。
除了眼眶边角之处隐隐的红色,她并无任何不妥。我轻声唤道:“皇后,臣妾来看你了。”
她抬起头来,极优雅地放下梳子:“你来了,可给本宫带了胭脂?”
她一开口,我便已知道她的神志已然不清。除了深入骨子里要保持的端庄贤淑,她心心念念的便只是胭脂。
夏侯辰利用高昌国的名义进贡的极品胭脂,其实内掺有极微量的五石散。药由口鼻之间入喉,进入肺中,让人擦而上瘾,却可使人皮肤嫩滑无比,有如婴儿的肌肤,脸更是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稍粗一点的衣服穿在身上,便感觉到痒。
但谁能猜得出这便是五石散的作用?高昌国原属小国,属玫瑰之乡,倾国之力进贡来的,自然是好东西,加上香味特别,可满颜留香,她便只以为这便是香而已,用不着夏侯辰出言赞赏,只他微一个欣赏的眼神,便会让她为取悦于他而使用下去。
见到皇后如此模样,我只能暗暗地想,害了她的,除了她的家族,便是她心中对夏侯辰的情意了。
她已认不出我,我再将自己的恨意加请其上便毫无意义,走出牢房,乍一进入阳光之中,便感刺眼无比,却见一团晕光之中,夏侯辰与康大为站在红廊之前等着。
他的腿已经渐渐恢复了功能,虽然还要柱着拐杖,倒也能站立良久了。即便如此,他依旧一身光耀,阴霾无法遮挡的光芒万丈,虽然他的心狠起来的时候会让人寒意陡生。
但我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我还能要求什么?
番外一 夏侯辰
我从小就住在这红墙碧瓦之间,被一大群的人簇拥着长大。我冷眼旁观这些人在我面前的卑躬屈膝,或一转过背去,便转了表情,或在我面前相互之间为上位而勾心斗角,可表面上亲热得胜过亲人。而我,很快便从他们的身上学了这项本领,转过来用在了我的母后身上。显然她十分的受用,对我十分的宠爱,从未想过要用旁的妃嫔的孩子来替代了我。
只有一次,我差点儿被替代了下去,那个人是芸贵人——母后娘家的堂妹有了身孕,并生下了皇子。
那时候我还小,以为只要我听她的话,如下人哄我一般哄着她,她便不会弃了我。
在皇宫我学得了一项本领,那便是善识宫人们的脸色。自芸贵人的孩儿出生之后,我便发觉宫人们的脸色渐渐有所不同了,对着我,怠慢了很多,虽维持了表面的平和,但有些便有了异心。
我知道宫里头的人一旦有了异心,便很难回头,宫婢们是这样,母后也是这样。
在宫里头生活了良久,我对这些总是特别的敏感,我不得不暗暗想了计策。
我是太子,父皇尚在,只是身体不好,朝政被上官太师操持。父皇对我是好的,是真心地疼我,所以,我还能有许多的特权。我便渐渐地向他要东西,有时是一些银钱,有时是请求去宫外游玩,有时便是宫外某处的宅子。我在外玩得很荒唐,逛青楼,饮烈酒,每次回宫便是大醉而归。
这倒让母后有了一些看法,送来不少西域出产的好酒,我一一收下。
我的地位因此而稳固了一些。
我年龄虽小,但有太子的身份在那儿,也有不少宫婢想尽了办法想巴了上来。我也一一的受了。其实,那滋味并不好,后来才略得了些乐趣。但我对她们的身体却过早地失去了兴趣。
父皇的病日渐沉重,始终不得好转,上官太师便有些张狂,而我,则愈加的荒唐,整日里不是美女便是美酒。
因上官家日渐升势,芸贵人也便跟着升了妃位。母后反而不急着换太子了我宫里面宫人的异动便略平了一些。
父皇见此不是办法,便派了康大为跟着我。父皇仿佛知道我的苦,有一日清醒之时,便道:“皇儿,其他人你都可以不相信,但康大为是可信的,他会替我守护着你。”
我注意到父皇这一次没有用“朕”这个字把我们远远地隔开,而像一个真正的父亲,我便相信了他。渐渐让康大为去办一些我不方便办的事,比如说在外经营一些铺子,以获取银钱,以北方富商的名义将南方的货物购买运至北方,再将北方的货物运至南方来卖,还开了不少铺面。因我身在朝廷,知道的东西总比旁人的多一点,所以,渐渐成了些气候,我便叫人铸了一枚戒指,成印章的形状,和钱庄协定,凭此来调动银钱。
既有了银钱,我便开始买人,从各地收集贫寒的孩子,买了回来,教导他们。因我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别无选择,他们的忠心反而胜过了宫内那些宫婢许多。
但表面上,我依旧是那个荒唐的太子。宫内不少有别样想法的宫婢我都会让她们如愿,临幸之后,封一个低等的名号便放手让她们相斗。宫里头是女人的世界,若我不如此,便会被渐渐地孤立,只有让她们相斗,为搏我的宠爱,她们自会将各种消息源源不断的传于我的耳中。
其实,宫内呆久了,也挺好呆的。她们便如一颗颗棋子,任我拨弄来拨弄去,她们身陷其中,不能超然于外。
我把从她们身上学来的种种,略加以改良,再用到母后身上,我便成了一个只知吃喝玩乐,对母后有一种莫名依赖之情的少年。
而此时,芸贵人的孩儿渐渐地长大,因芸贵人出身与母后一样的高贵,皆出于上官家,便有些不恭起来。
人性便是这样,略有威风了,便目下无尘,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很快,宫内便分成两派,让人好笑的是,这两派人马全是上官家的。
我终可以夹缝之中求得生存了。
父皇身体略好的时候,便把芸贵人晋了妃位,成了贵妃。母后说不出反对的话,因芸贵人本来便是她的堂妹,当属一家人。再说了,本是母后要求的让芸贵人进宫来的,她既育了皇子,自当晋封。
有亲娘保护的孩子到底不同,略有些骄纵。
不比得我,从小便要识看人的脸色,甚至于要识得身边人的脸色,要不然连饭菜都会端放凉了的给我。
所以,我那弟弟虽然天资聪明,却依赖他的娘亲多过依颜母后,更对母后有些疏远,不若我,对母后依赖无比,因我没得选择。
父皇见二皇子聪敏,而我荒唐,便几次向母后提了更换太子的想法,没曾想遭到母后强烈反对,于是不了了之。
我偶尔知道了,未免觉得心寒,私下里便露出了这样的情结,被康大为察觉了,带了我到父皇跟前。父皇只对我道:“可怜的孩子,我这是在保护你呀。”
又道,“你的一切,我皆知道,我是一个没用的父皇,恐保不住这江山了。接下来,唯有靠你了,记住,别做人家的傀儡,替父皇守了这江山。”
此时的他,已病入膏肓,只殷殷地望着我。
我知道他少年为帝,有一帮大臣辅佐,开创一时之盛世,后来未免失了戒心,沉迷于女色,为求长生不老之术,吃了丹药,却被丹药所害,以致身体再如何的调养,终不能恢复。
我还知道,那丹药,是上官家送了来的。
我含泪答应了他。
他时日已然无多。
我却不能表现出太多的悲痛,唯有把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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