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妃》第95章


殿下说他也要出宫去扯我家隔壁小妞子的辫子玩,我答应等他病好就带他溜出去,为此连路线都策划好了,早早瞧好西北一处偏僻的小门。既然找不到师父,我便从那小门溜出去,去找御医来救殿下!
跑了整个晚上,我却丝毫不觉得累,心中还在默默盘算着,今夜宫内守卫似乎也不太森严,不知是不是被殿下的病情分散了注意力,我若想溜出去,应该也不是难事。
远远瞧着那小门,似乎无人看守,我正偷偷高兴,近了一看,门竟是开着的!
师父曾经教过我,身在宫中,必须懂得审时夺度,而身在太子,甚至皇上身边,必须比宫内,甚至朝廷内任何一个人都懂得看人看势,懂得识别什么是该看的该听的该说的,什么是永远都不知道的。
看着平日至少四名禁卫军把手的宫门此刻虚掩着,尽管我只有八岁,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有宫门外……透出来的危险气息。
但我显然做不到像师父那样,退而避之。
我贴近那扇门,从门缝里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扫见师父那一刻,我几乎脱口喊出,但我随即看到他跪下,对着宫门口那辆马车。
“娘娘,奴才只说三句,娘娘若还执意……”师父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哽咽,“奴才再不相劝。”
不知道那马车里坐的什么人,要知道皇宫里敢受师父一跪的没有几个人了,车内厚重的帷幔将马车遮盖地严严实实,只见到细碎的雪花柳絮似的落下。
车里也没人出声,师父继续说道:“当年,其实奴才自作主张骗了娘娘。皇上恨慕公子入骨,慕公子……当真已死。”
“奴才也是见娘娘一心求死,才出此下策,白夫人来信让皇上好生照顾您,并非因为慕公子未死,而是知道娘娘已有身孕……所以娘娘,您出宫之后,无所依靠,还不若……”
师父语速极快,提到了好几个人,我都不曾听过,但我从没见过这么急切的师父。他从来都是冷静稳重,不出半点差错的。
但马车里的人显然并不太想听他后面的话,我看不到他,却听到车轮移动的声音。
“娘娘娘娘……”我听到师父的声音已然哽咽,瞥眼见到他仍旧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即将前行的马车车轮,近乎哭着说道,“娘娘便是要走,奴才求您,您将殿下留下吧……皇上视您如命,视殿下如命根,就算从前的一切都是皇上的错,这么些年皇上苦心筹划,都是为了娘娘和殿下……即便您要走,您让殿下留下吧!”
倘若我听到师父喊那人“娘娘”还要思酌一下到底是谁,但听到师父提到“殿下”,我的心马上狂跳起来。
只见那马车内的人仍旧没有丝毫反应,反倒是马匹嘶鸣,师父被迫放开车轮,我心下一惊,连忙推开门,想跟上马车,大喊:“殿下!”
我想喊,殿下,要走带小球子一起走!但连个“殿”字都没完全喊出来,就被师父捂住了嘴巴。
我不停地挣扎,踢打师父,咬师父的手,我想跟上去,想和殿下一起走,我不知道殿下走了我还能伺候谁,还有哪个主子会像殿下那样待我好,我本来就应该像师父跟在皇上身边那样,一起长大,一起生,一起死,不是吗?
但师父带着我迅速地离开了那里,重新回到皇宫,将我关在他的房间里,我不停地责问他:“你为什么放走殿下?你为什么让人带走太子殿下?你不是说他是我们商洛国唯一的太子殿下?你不是说他将来会是我们商洛国最英明最厉害的皇帝?你不是说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服侍他?”
我又哭了起来。
虽然我只是半个小小男子汉,但我也知道流血不流泪,除了阿娘死的时候,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哭得这么多。但我想到太子殿下走了,我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活着,然后,师父也……
师父放走了皇后和太子,皇上知道了,他也没得活了。
想到这里,我就又停不住了,只知道重复那句话:“你为什么放走他们?为什么放走他们?”
师父没有再捂住我的嘴巴,任由我吵闹,恢复到了从前那个冷静沉着的他。
我看着他从容地换了身衣物,还换了顶新的帽子,洗净双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从容地看着我。
“是我无用。”他淡淡地说,“我总试图缓解他们的矛盾,减少她对他的怨恨,十年了,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我总是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却总还幻想着有一天一切变成我希望的那样。原来破了的镜子再也粘合不成原样,原来泼出去的水再也不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原来哀莫大于……心死。”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
“我太了解皇上,太了解娘娘,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殿下死,却也无颜再见皇上。”师父摸了摸我的脑袋,“今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皇上。”
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我照顾皇上,但我想,无论师父做了什么,皇上都会原谅他的,所以我摇了摇头,但又想到我也没办法看着殿下死,所以又点了点头。
师父笑了笑,跟我初初进宫,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他仰面,将一整杯茶水喝下。
“师父休息休息,出去吧。”师父拍了拍我的脑袋。
天已近破晓,哭过一场,我心中反而没有那样难受了,我想师父也想睡觉了,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带上门之前我还是迟疑地问道:“师父,殿下……没死对不对?”
师父肯定地点头。
我便笑了,笑得极为开心。
可能是看到我笑,师父也跟着我笑了,笑得释怀。
我一直记得那笑,那是我见师父的最后一面。
想到殿下没事了,我连走路都生风,一路哼着小曲儿,也不管他是不是离开皇宫了,反正他还活着就好了。
我本想回去大睡一觉,路上却碰到皇上。
我不敢看他的脸,只跪下行礼,看到他身后大批大臣和禁卫军紧随其后,却又不敢过分靠近。
我不由自主地跟上。
虽然不敢看他,我还是觉得他应该以为太子殿下死了,应该也很伤心,我应该找个机会偷偷告诉他,殿下其实没死,只要没死,总有一天还能见到的。
皇上去了摘星阁,那座被火烧得七零八落,早被封为禁地的地方。
没有人敢再跟上,我个子小,脚步又轻,心里还有个巨大的秘密想要与人分享,便不管不顾跟着上去了。
但皇上停下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的那个秘密,他应该是知道的。
他站立在摘星阁的露台上,双手一寸寸地抚摸过已被烧黑的横栏,缓步而行,随即抬头,看往的方向,正是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
那是我第一次敢抬头看皇上,朝阳正破云而出,一夜大雪,整个世界一片晶莹的雪白,此刻阳光照映,便焕发出耀眼的芒光,皇上穿着一袭黑衣,烫金的飞龙迎着朝阳和冰凉的晨风熠熠生辉,我见到他的脸就和那天上的雪一个颜色,墨黑的眼微微眯起,远远地望着看不见的天际。
“陵安,”他竟以为我是师父,许是我刚刚从师父房里出来,身上沾了他的味道,“众叛亲离,求而不得,得而不惜,永生孤苦。”
皇上竟然笑了笑,他问:“你可还记得这句话?”
我有些不知所措。
“如今朕身边,终究只剩你一个了。”
皇上满身的酒气不知何时消散,迎风飞舞的,只有那一头墨黑的长发,还有猎猎作响的长袍,漫天的冰雪中,如同遗世独立般的孤寂。
许久,他一直站在那里。
许久许久,他一直看着那个方向,仿佛整个灵魂都随之而去。
许久许久许久,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不是师父。
师父喝了茶,睡下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喘口气,时隔这么久,终于写完了,实在是抱歉了,让大家等了这么久!
这篇文的构思是在我非常抑郁的一段时间,所以如果大家觉得太暗黑沉闷,也很抱歉了,我后来写着自己也郁闷了……但是总不好写歪,也导致我现在才写完。
大约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在写文了,这样V文老是不更也很抱歉。以后会写一些欢快的东西,多攒点文再来,或者像《不负》那样干脆不V了
最后,感谢大家一路的包容,各位珍重,江湖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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