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第501章


战马终于如同钉子一般站住不动,一双沾满尘土的靴子就在莫言愁眼前站定。
“站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吴忧沉声道。
“大哥?”莫言愁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混杂着泥土的泪痕。
“你做的好事!”吴忧急促地踱着步子,“怎么了哑啦?说话!都说出来,你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说到后来,吴忧几乎是攥着莫言愁的领子把她从地上薅了起来。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莫言愁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有个屁用!你去对哈迷失说!你去对死人说!”吴忧暴怒,赤红的眼睛里都要滴出血来。“我部下最优秀的将领,没有死在胡人手里,却死在了你的手里!当初你二人是最早追随我的,你心中就没有一丝共事之情?你的心里就那么冷血那么容不得他?张颖哪里惹到你?我吴忧哪点儿对不住你?还是你的野心就膨胀到这样的地步?你跟谁为伍不好非要去招惹那个狠毒的贱人!”吴忧一把将莫言愁泪流满面轻飘飘的身子摔在地上,“你这个……你这个……你……”他狂怒的心里原本有无数恶毒的骂词准备倾泻在莫言愁的身上,但真正面对莫言愁的这一刻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却一句都骂不出来。
吴忧这些年来被盟友背叛过,被敌人欺凌过,被仇家暗算过……多少明枪暗箭,多少暗礁险滩都艰难闯过,多少曾经以为此生不会失去的东西失去了,多少曾经视作最为宝贵的情感和人被粗暴地夺走了一一他从未有何抱怨,只因他坚信,这世间,还有一群无条件地爱他支持他的人,这世间,还有他值得坚守的人和情感。但是,这种被最亲近的人出卖的感觉,将他心中残存不多的最温柔的角落再一次践踏蹂躏。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
“当啷!”一声,吴忧将一双匕首扔在地上,那是莫言愁送他的一直珍藏的龙凤双匕,曾几何时这一双精巧的匕首成为他们真情的见证,但现在吴忧就让它们跌落尘土之中,弃之如敝履,他看也不看莫言愁一眼,对鲍雅道:“走!”
“大哥!”莫言愁扑倒在吴忧脚下,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拽住了吴忧的袍角。鲍雅警惕地靠近一步。
“大哥,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也不做任何辩解。阿愁之错,百死莫赎。阿愁以后不能追随大哥,只是提醒大哥一句,宁氏与‘无影’、泸州都有联系渠道,跟北方的胡人也有往来,这次他们图谋很大,安排周密,大哥不要中了别人的算计。还有这次兵变,与莫湘姐姐毫无瓜葛,兵变将士亦皆是受我蒙蔽,本身并无过犯,所有过错阿愁愿一力承担。大哥莫要迁怒旁人。还有——”莫言愁放松了吴忧的衣服,掏出一方丝帕,倒上少许烧酒,将双手仔细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入怀中,取出一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浅绿丝囊,她细细地摩挲着这丝囊,千般抚弄,万般不舍,仿佛那是世上属于她的唯一宝贵的东西。她轻轻地打开丝结,里面装的东西也极少:一枚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银指环,一串牛皮绳扣,一个骨哨,一把牛角梳,一个乌木簪子,一绺头发。
莫言愁一件一件地将这些东西取出来,每一件都把玩良久,她的目光像是看着吴忧,又像是盯着一个不知名的虚空,柔声道:“我自幼孤苦,从来没有人真正怜惜于我,美貌才智、心机武功、功名利禄,于我而言,不过是华丽的游戏。冷眼瞧着人们为着这些身外的东西,你争我抢,尔虞我诈,人心都炼成了铁石,尊严都揉成了碎屑,就觉得好笑,所以在我眼里,这世间原本也没甚么值得留恋的东西。本来,麻木不仁地过去这一辈子就算了,做一世的恶人,聪明而无知,卑怯而残酷,单纯而恶毒……都是因着你,给了我希望,把我从污泥里拉拔出来,让我睁眼去看这世上还有美好的东西,原来人心也可以仁慈包容,爱也可以无怨无悔,朋友也可以交托生死……按说,不应该求什么了,可是就是那么贪心,想要得多一点,再多一点,这种幸福的感觉,就像手里握住了一把细沙,越是不舍,越是攥紧,越是去得快,攥到最紧,沙子也流尽,指甲掐进了指肉里,分不清是手指的疼,还是心里的疼。恩爱欢情,就像毒药,甘之如饴,欲罢不能。恩爱浓时,恨不能把心都从腔子里掏出来交给你,欢情薄时,恨不能穿肠破肚千刀万斩方能解恨。这痴心和占有就是我心里埋藏着的恶之花、孽之因,我本以为,可以凭理智将其永远埋藏,但我错了。它并没有枯死,而只是在等待积蕴薄发的那一天。以阮君姐姐而言,她生前待我不薄,但听到她的死讯,我第一反应竟是一丝窃喜!人在做,天在看,人无邪念百术不侵,一旦失了正心,就容易受到蛊惑,蛊惑之后,就是疯狂,所谓法术,不外是因势利导,所以我这次栽得不冤。回顾这些日来做的事情,恍然如梦,追悔莫及,却也当得起‘自作自受’四个字。
“宁霜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她比我聪明、比我无情、比我残忍,但我不恨她,却只为她感觉悲哀。她明知这是必死的局,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她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从设局之始,她就没打算全身而退,她打的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人是最狡猾自私的东西,但有一线生机谁会求死?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或许只是因为她所珍爱的一切全都被完全毁灭,她的心灵早就剩下一片墓场,生有何欢,死亦何难!曾几何时,我也同她一般冷漠无情,但现在我可以怜悯她,只因我心中已然有爱,虽然这爱情让我迟钝,我却愿意用我的生命,用我所有的一切来交换。”
一阵长久的沉默,随着说话,莫言愁好像整个人都倒空了,苦苦思索了半天,看着手里的一堆东西才似想起来道:“其实,并不是要跟你诉苦来着,我就想找个人说说我这几年过得真的很好,比我以前过得都好——好太多了。这丝囊是你第一次送我的衣料的下脚料,没舍得扔就做了这个,本觉得做得粗糙,遇见精细的就换了的,没想到,一带就是几年,以后虽然遇见过好看的,但这个东西跟人一样,时间久了就有了感情,舍不得放不下的,也就一直没有换。银指环,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记得当初,是你借了人家炉子,熔了几块碎银,比着我的手指,亲手做沙模,打磨抛光,边学边做,前后算起来,足足费了几天功夫,原本你还打算找人刻花,是我执意不肯,因为我想要完完全全你亲手做的一件东西,虽然粗糙,却比任何华丽的珠宝都让我心动。这骨哨,是第一次领军时候你送我的,做得很精细,声音响亮得很哩,就是一直舍不得用,怕哪天坏掉了你没耐心做了。梳子跟簪子是一起的,我的生日礼物,几年来也只收到了这一次,其他几次,你都不在我身边或者太忙了,但有一次就足够,我看见它们,就记起你曾那么疼我那么迁就我事事记着我,心里的甜蜜就不用说了。这头发,是你跟我一起的时候,掉落在床上还有挂在梳子上的,每一次我都仔细收集起来,时间久了也有这么一绺,这几年来,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多,只要摸摸这束头发,就觉得你还一直跟我在一起,陪着我,抱着我,缠着我,想着我……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你只属于我,甚至想,你只爱着我一个。给自己各种理由,都不能抵挡这种独占你的诱惑,人可能就是这么地贪心罢。但跟你一个人天长地久是完全不可能的。那么在你的心中,我究竟能占多大的分量呢?常常这样自问,但每次这样问了之后,想答案都能把我想得发疯。
“这些东西,我一直贴身藏着,死了也希望带到坟墓里。我在这世上没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除了这身子是父母给的,其他都是你的——哦,除了这一样,”她把牛皮绳扣挑出来,回忆道:“这是莫湘姐姐送我的。那时候刚进草原,我连马肚带都系不好,一应野营求生的知识都是湘姐姐手把手教起。学别的都挺快的,惟独各种用途的绳扣,怎么都记不住,湘姐姐就用细牛皮条给我做了这个,说如果忘记了,就拿出来看看,果然是有用呢。不过,以后可能就用不上了吧。说起来,湘姐姐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让我服气的人,如果非要与人分享丈夫,那么我只希望是她,但可惜……
“算啦算啦,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大哥,请你允许我这样叫你最后一次,我对你提出最后一个请求。”莫言愁回身打个响亮的呼哨,她的坐骑一溜小跑来到近前,她爱惜地安抚一下坐骑,从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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