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完结)》第28章


“好了!”她将桶挤进邮件里去。
我问她要牛粪做什么,她说∶“这是最好的肥田粉,干的才好,拌得平均又没
有气味。”
在回程的狭路上,对面来了一辆车,她在车窗内跟人讲话,一吐气都冻成白雾
了。
那边车内的人递出来一件厚毛衣,白色的,她笑著接了,这才分手。
“去吃饭吧!乡村小店。”她还把我往山区里带。
那个小饭馆她也是认识的,进门穿上了那件男人的厚毛衣,对老板笑说了几句
话,又问我“天冷,分喝一瓶淡酒好吗?”
我是不胜酒力的人,三毛要了好多份小盘的菜,吃吃喝喝,一瓶葡萄酒便不见
了,她却没当一回事的,脸都不红一下。
付帐的时候我抢著要付,三毛只对老板摇摇头,人家便死也不肯对我讲是多少
,只是指著三毛好老实的笑著。
“在我的地方,怎么有你付帐的馀地呢!”三毛伸手到柜台里去放下一张大票
,也不等我,跟人家谢了一声便出来了。
我一再的谢三毛,她好性子的说∶“别计较啦!你老远的来一趟”我又跟
三毛提出以前信中的事情,希望能请她去一趟英国。
“我不去,谢谢你!”她淡淡的说。
我见她不肯去,便说佚后由我常来看她也好。
三毛笑笑,看了看表,说∶“到下午七点钟我都有空,晚上便失陪了。”
我废然的打住了话题,低低的问她∶“你做什么去,我不能参加吗?”
“不能!”她又淡淡的话。
“现在我请你去岛上的中北部,深山里一个老村落,下面大半牧场,全是绿的
,好多羊,也有苹果园,好吗?”
我问她有多远,她说来回八十多公里。
天开始下著蒙蒙的细雨,她放了一卷录音带,一首中文歌极慢极慢的在一片又
一片寂寂的迷蒙绿野里飘了出来。
“时光无情,来去匆匆,往事如梦,飘动无踪”三毛仰著头看前面的路,
教人心碎的歌声夹著无边无际的苍茫雨雾似的漫上了我的心头。一个男人,竟然感
触到撑不住自己。
自从夏天认识三毛以后,我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三毛不等那条歌再唱第二段,啪一下关上了录音机。她看都不看我。
“啊!卖苹果的马儿。”她沿著路边停了车。
一匹棕色的马驮了两篮子苹果,跟在一个戴厚呢帽的乡下人后面慢慢的走。
她抱了一些苹果进来,丢在我的身上。
天越来越冷了,路上湿湿的,景色是如此的寂寞而美丽,山路没有什么行人,
连一辆交错的车子也不见。
开过了一户农家,雨中的残垣一角开满了一树的白色月季花,三毛车已经开过
了,又倒车回去采,她采了一朵,里面的人出来了,递给她一把刀子,这一来她便
得了满怀的花。
三毛匆匆忙忙往车子跑,又把花丢在我身上,湿湿的。然后她从车内拿了那瓶
早晨别人送她的香槟,交给了那个披著麻布袋御寒的乡下人。
“好不好玩?”三毛问我。
我苦笑了一下耸耸肩,她居然拿香槟去换野花。
她是比我聪明多了,这个人知道怎么样对付她的苦痛,好强的女人,看上去却
是一片欢喜温柔,表里不衬的。
穿出了山谷,天也晴了,一片又一片丝绒似的草场春梦也似铺了一天一地,草
上一片牛羊静静的在吃草。
三毛又停车了,往一块岩石上坐著的牧羊人跑去,喊著∶“米盖利多,我的朋
友呀!”
他们远远在讲话,三毛向我叫∶“西沙!你下不下来呀?”
我摇摇头,留在车内,三毛跟著牧羊人走向羊群里去。
她轻轻的半跪著捉起了一双黑白交杂的小绵羊,抱在怀里摸,仰著头跟那个米
盖讲什么话。
我按下了录音机,那首未完的中文歌又开始唱第二段相同的歌词“时光无
情,来去匆匆,往事如梦,飘动无踪”我看著远方草场上的三毛,她的头发什
么时候已披散了,这个人,将她的半生,渐渐化成了一篇童话。而我,为什么听著
缓慢的歌,这时候的心里却充满了泪。
草原上三毛的身影是那么的寂寞,毕竟她还年轻,这样一个人守下去是太凄苦
又太不公平了。多么愿意去爱她,给她家庭的幸福,可是她又会接受吗?她太强了
,这样有什么好呢!
三毛又向我跑了过来。
“西沙,你喜欢吃软的羊乳酪还是硬的?我的朋友要我跟他去家里拿呢!”
我说,我不吃羊乳酪。
三毛仍是忍耐看我,兴高采烈的往牧羊人的家里跑,这个人的情绪,只要她愿
意,可以做到不受人影响一丝一毫了。
她抱了一个圆圆的酪出来,又来车里掏钱,又是硬塞给人家一张大钞,便上车
跑了。
“这么一来,比市场买的还贵了,”我忍不住说。
“乡下人苦,总不能白占人家友情当便宜。”
“可是你也要有算计!”我是为了三毛的好才这么说。她一个早晨不知已付了
多少张大钞出去。
“钱有什么用?”三毛冷笑了一声。
“没有钱你住得起海边那幢房子?”我说。
“你以为我真在乎?”三毛嘻嘻的笑了起来,语气里却突然有些伤感。
想到三毛书中与荷西结婚的时候只有一个床垫,几条草席,而他们可以那样幸
福的过日子。这个人,自有她人生的大起大落。今天三毛讲起金钱如此狂傲,亦是
她豁出去了。
到了深山枯树林里的一个村落,三毛又有她的熟人,花样不断的,她似她是岛
上土生土长的一般。
“我们去看神父。”
三毛冒著酷寒,在教堂边的一幢小楼下叫∶“唐璜!唐璜!”
楼上小木窗呀一下开了,一个老年神父穿了一身黑袍,戴了一个有边的圆呢帽
子探出大半个身子来,他在房间里还戴了帽子。
“神父!是我啊!Echo!”
她又将路上买的苹果和乳酪全都抱出去了。
“神父说,天冷,请你也上来喝一杯酒,你来吗?”她在窗口向我喊著。
我摇摇头。
三毛静静的看著我好一下,也不说什么,笑了笑便轻轻关上了窗门。
很快她下了楼,手里多了一盆花,她换来的东西都不是生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她仍是很有耐性的说。
我们下山窗过了大城,进高速公路,三毛问我∶“我送你回旅馆?”她的声音
也倦了。
我说我想去海边散散步。三毛也不说话了,便往她的家开去。
“真抱歉,已经七点多了,等会请你找车回小城去吧!我晚上要出去。”三毛
说。
我默默的点点头,她将车关进了车库,表示晚上她并不用车,那么必是有人来
接她的了。
我随她进了前院,她走过低垂的相思树,说∶“明天这些树枝要剪了,不然来
家里的客人总是要低头!”说完她自己手一拂便排开了挡路的枝枝叶叶,我看见她
这一个小动作,又是一惊,三毛不低头的。
“不请你坐了,再连络好吗?你在这儿还有三天?”她和气的说。
我又点点头,知道自己不开朗的个性不讨人喜欢,可是我没法子改掉自己。
我一直在海滩上徘徊,看著她窗口的灯光,一直到了九点,她都没有出去。
原来她是诳了我的,我更是难过,慢慢的往她的街道走去。自然不会再去烦她
了。
便是在那个时候,一辆暗枣红的新车驶到了三毛家的门口,门灯是亮著的。我
停了步子,进退两难。
车内下来一个衣著笔挺的微胖中年人,气质看上去便是社会上成功的人的那种
典型,一件合身的深色西装,两鬓有些斑白了。
他按下一下门铃,静静的等著。
我退了一步,怕三毛看见我。心狂跳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灯光下的三毛,穿了一件月白缎子的长袖衬衫,领
口密密的包到颈子下面,领沿一排同色缎子的狭荷叶边、袖口也是细细的滚边,下
面一条枣红交杂著别的混色的长裙,一层一层的贴服的围住她削瘦的身材,手臂中
挂了一个披肩。见了那人她站定了一笑,不说一句话,双手自自然然的伸了出来,
脸一侧,给人家亲吻著。
这确是西班牙很普通的礼节,可是在灯光下看去,便跟白天她在街上与人亲吻
完全不同。
她的朋友回身去车内拿了一个玻璃盒子出来,里面大约是一朵兰花。
三毛接了过来,顺手将披肩交给那个人,双手捧起花来隔著盒子闻了一下,又
是她很独特的一个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的。
然后她转身打开门口的邮箱,居然将花丢了进去,这么的漫不经心而无礼。
那个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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