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第39章


最后他进去对秘书说他要走了,但是秘书告诉他,董先生的意思要他多考虑考虑。
他待了足足两个钟头。那是一间普通的会客室,佣人进进出出,还有各种各类的访客。每次佣人给新客倒茶,总是替博雅换一杯,还拿一块热毛巾给他,另一个房间电话响个不停。
四点左右,穿中山装的卫兵进来说,董先生要用自己的车子送他回去。他走出屋子,好像每一个佣人眼睛都看着他。
他回到家,告诉太太他不出去了。她看出他脸上的愁容,但是他不肯说是怎么回事。晚饭时分,他出去打电话给丹妮,后来又改变主意,打到他的旅馆,他在那边是以庄先生的名义登记的。他留话说他最近几天不来住,如果那位小姐来了,就叫她别等啦。
他出去打电话的时候,看到一位糖果小贩坐在他巷口的人行道上。他一走过,那个人就迅速瞥了他一眼。这不是闹街,他觉得在这个时间这件事有点蹊跷。
丹妮整天都在等他例行造访或者打电话来。晚饭后,她再也耐不住了,就到他旅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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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拾贰(3)
“姚先生刚刚来过电话,”小弟说,“他说他这几天不来,叫你不要等他。”
丹妮吓了一跳,他为什么连一个电话也不挂给她?
博雅待在家里,苦思他要如何安排丹妮的问题。他退到三楼太太的房间,太太进来,他就假装看书,但是她看得出来,他心情很沉闷。
丹妮的音容笑貌不断激扰着他,他无法把这些姿态和她的行为连结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他决定去请教叔叔阿非,他十一点到达柏林敦旅社,宝芬出去了,阿非把小孩赶到暗香的房间,博雅就和他讨论这个问题。阿非和博雅是姚家唯一的直系子孙,两个人很谈得来。阿非年届四十,但是看起来很年轻,只是鬓边有几撮早熟的灰发。“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呢?”阿非说。“如果那位小姐是无辜的,她可以替自己澄清嫌疑。如果她有罪,也不过受到应得的处罚罢了。”
“你不明白。”
阿非看看博雅忧戚的面容。
“我爱上她了。”博雅坦白地说。
阿非笑笑:“那你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让她离开这儿。董先生很客气,但是我知道有人监视我。”
“信任董先生吧,”阿非说,“他若不能由你口中得到她的消息,他会由别的地方弄到。”
“昨天晚上我们巷子外有一个手推小贩,今天早上还在那儿,还有一辆陌生的车子停在我们家不远的地方。”
“如果她被抓,你的谎言会使你惹上麻烦。”
“只要她离开本市——她一直想去内地——她就不会有麻烦了。”
“你告诉她啦?”
“还没有,我拿不定主意。我自己受监视,自然没办法帮她脱逃。如果她和我在一起被人看见了,只会给她添麻烦。”
“你自己对她看法如何?你相信她替汉奸工作吗?”
博雅停了半晌,相当困惑:“我昨天晚上就是想解开这个疑云。
“她可能是被同居的男人当做掩护了,但是我爱她。别笑我,我是认真的。”
“你不觉得你太轻率吗?”阿非用冷静、商量的态度说。“你也许自以为爱上了她,我觉得她很漂亮、很迷人,我知道你对凯男不满。我是你叔叔,我劝你考虑考虑。如果一般的女子,我不会看得这么严重。但是这位小姐——我了解你对她的心惰——具有可疑的记录——警方、汉奸和除奸团都在找她。你说过,她在北平差一点给我们家惹上麻烦。你何不等一等——进一步认识她——再做决定呢?不知道女眷们知道这件事会怎么说法。你不觉得你陷得太深了吗?”
“但是我必须立刻想办法。”
“你何不打电话给她,叫她自己解释?你不想和汉奸有瓜葛,她刚脱离另一个男人。你若不相信她能对董氏集团澄明清白,你自己又怎么能确定她无辜呢?”
博雅激动地踱来踱去。
“我想她自己能逃掉,愈快愈好。我要跟她说话。”
他拿起话筒,叫她的号码。阿非叫他在电话上别谈太多。
“喂,莲儿!”
“喔,博雅!你吓了我一跳!怎么啦?你找到律师没有?”
“莲儿,听我说,我把那件事给忘了。莲儿……听我说好吗?有件事发生了,你必须尽快离开本市……我不能见你,有人监视我……电话里说不清楚……不,我不能来……”
他听到她哭的声音。“莲儿,别哭……听我说……你必须尽快离开上海……自己打算。”他继续地说,但不知她是否听见,电话无反应。
“在电话上简直没有法和女人说话,”他挂上话筒,“我还是去一趟,我要冒冒险。”
“别去,你们说不定会双双被捕。如果你愿意,写信给她吧!这样比较安全。”
博雅靠在椅背上,懊恼地摇着双臂:“你不懂,叔叔,我要娶她,我发过誓了,现在我竟不能救她出险。”
“我不干涉你谈恋爱,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若去看她,只会害她。且又有什么好急的?你已决定娶她。”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晓得——我硬是没法思考。”博雅掩住面孔。
于是博雅写了封信给她。
“叔叔,”信件送走后,博雅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私人的。”
“什么?”
博雅看着地板:“红玉阿姨死时,你是何等心情?”
阿非的双眼在灰白的鬓角间露出深深伤感的表情,多年来他一直搁在心底这份痛苦。“喔,很难,”他慢慢地说,“尤其在那种情况下,我不明白。我不妨告诉你,她是为我死的,她的丫头说的。”
他停下来,声音沙哑。
“我提起这件事,”做侄儿的说,“因为丹妮对红玉阿姨特感兴趣:她特别说要看,我就带她去看看春明堂的遗像。”
阿非双眼一亮:“那张画还在呀?”
“嗯。”
两个人各自陷入沉思。博雅提到红玉,使他的恋史在叔叔眼中更加亲切了。最后阿非终于说:“丹妮有点教我想起红玉。定下心来等着看吧。”
他们不再提红玉了,宝芬回来,发现两个男人默默相对,仿佛见了鬼一样。
旅馆告诉她说,博雅不会回来了,丹妮回去后总觉得有些事情很奇怪。她整晚胡思乱想,希望能等到电话铃。一晚过去,等待变成强烈的渴望,困惑和怀疑也产生了,她尽量说服自己,也许他正找律师。
《风声鹤唳》拾贰(4)
她习惯于通宵等同居的人,深知躺在床上幻想男人在别的女人怀抱里的滋味。她简直睡不着,迷糊中睡了一个小时,又醒来听脚步声,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充满了渴望。
第二天近午时电话铃响了,她躺在沙发上,马上兴奋地跳起来。博雅在电话中说话含混不清,很难懂。她挂上电话,唯一想到的就是他不肯来看她,女性的直觉告诉她,他正躲开她,她对他的理由不感兴趣;其实他也没说出理由来。然后她慢慢想起几句话来,他叫她尽快离开上海,要她自己打算。他为何不自己来说,是不是前天叫他写誓言,他想抛弃她了?因为这次恋爱对她情深意长,因为她没有保留,甚至愚蠢地期望太多,她感受的疑云就更大了。
玉梅看到她倒在沙发上,泣不成声。
“怎么啦,小姐?少爷出了什么事?他病啦?”
丹妮泪水满面说:“我要走,我们马上离开,我们自己走。”她不哭了,把脸埋在沙发上。
她躺了良久,心里想着那句话,“我不能见你”,其他事都忘了。因为她习惯了他每天来访,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加上她的恐惧和疑心,一切更严重了。她是不是对他表现得太贱了,现在也像别的男人一样,想甩掉她?这次恋爱在他眼中是不是逢场作戏?她只是他的另一个姘妇而已?她不能打电话问他,因为他不来旅馆,她根本不知到哪儿去找他。
她心中升起强烈的愤恨——基于她过去的经验,她恨所有的男人。
“薄情郎!薄情郎!”玉梅听到她说。“女孩子把身心献给男人,等他满足了,他就弃你而去了。”
“他说什么?”
“他不来看我。”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姐呢?”玉梅怒气冲冲地说。“等他来,我找他算账。”
“他不来。玉梅,我失败了。我毫无机会,也许他的女亲戚们说我的坏话。不过男人心最狠,女人只是他们的玩偶罢了。”
“小姐,我听说他结过婚,你还和他出去,我很担心。他是坏人,他欺负你。”
“你觉得他是坏人吗?”丹妮半为他辩解说。
“他已结婚,这难道不是欺负你是什么?”
“是啊!我瞎了眼,天下男人都不可靠。”丹妮软弱地说。
“不是全部,”玉梅说,“彭大叔就是好人。”
一说到他,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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