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官梦》第56章


。但既然他主动提起话头,也就不管不顾,把压在心里已久的牢骚、愤懑全 吐露了出来: 
“整天吹喇叭、抬轿子,这里找先进,那里挖经验,尽玩些虚虚套套的东西。 咱天生不是那块料,也没法睁着眼睛说瞎话、编假话、撂空话,更当不来这个什么 常务副部长。我想好了,辞职,坚决辞职。去当个自由撰稿人,写我的小说。这事 我爱干,也觉得有价值。我的喜怒哀乐,我对社会的思考,我对黑暗势力的抗争, 我对腐败现象的深恶痛绝,都可一一体现在我的作品中。如果说,我这个人在社会 上还有存在下去的价值。那这个价值就体现在我的作品中。我手写我心,这是多么 快意的事!我为什么一定要当这个鸟官?” 
“别动不动就撂挑子。”刘悠然劝道,“凡事都有个过程,时间长了慢慢也就 适应了,习惯了。再说你本来就是业余创作,当不当部长与创作不应该有太大的冲 突。写作是人内心的展示,而当官则是外界对你的一种赋于、一种评价。内外有别, 只要你能固守心灵家园的纯净,外在的东西是不会对你的内心产生多大伤害的。另 外,熟悉熟悉官场生活,对你今后的创作,也是有好处的。万一那天心血来潮,想 写一部新时期的《官场显形记》,没有这方面的生活,你如何下笔?” 
这话一下说到了严家正的疼处,他早就对现今吏治的腐败深恶痛绝,也暗自下 了决心要写一部讽喻官场现状的书,可真动了笔,却感到处处不顺,关键就在于缺 少这方面的生活。 
“来,喝酒。” 
见严家正不再吱声,刘悠然主动举杯邀他。 
自办完母亲的丧事回到县里,这一个多月来,刘悠然突然似悟出了什么,一下 子心静如水了,以往那么多左右为难、久拖不决的事,这阵似乎都随着母亲的去世, 忽然间就变得容易解决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为摆平那 些形形色色的关系而苦恼自己。生死都只在那么一瞬间,还有什么更值得留恋不舍、 永垂不朽的事儿呢? 
也怪,再不瞻前顾后,新的烦心的事儿一下少了,遇到什么事,处理起来都大 胆果决,再无拖泥带水。县里上上下下都说没想到刘县长原来竟有这么大的魄力, 蓝印有希望、有希望。按小齐的话说,则是:“你这阵才算真正找到了做县长的感 觉。” 
“做县长还有什么独特的感觉?没听说过。”刘悠然感到有些好笑。 
“怎么没有?做什么事都有他的感觉。”小齐滔滔不绝开讲,“还说这当官, 县长有县长的感觉,局长有局长的感觉,副县长、副局长又有他们各自的感觉。比 如开会,坐前靠后,居中溜边,各人都有各人的作派。像你们这些当一把手,做书 记、县长的,不用谁说,一来肯定靠前居中而坐。书记在,他左你右,坐中线两边。 不在,你就是头把交椅,你不坐中间,那位就得空着。若是副县长,他能有这个气 派,一来就往中间靠前的位置上走?再比如下去检查工作,书记、县长什么时候都 是走在最前头的人,副书记、副县长即使和他们有话要话,也总要靠后、靠边一点, 哪怕把脖子拉长,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也算不得什么独特的感觉,只是大家都比较客气罢了。” 
“客气?那是副职对正职,下级对上级才有的。你什么时候发现上级对下级、 正职对副职那么客气过?没有吧。那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而是习惯成自然后的 必然。” 
“嗬,嗬。”刘悠然笑着调侃小齐,“又是自然,又是必然的,都快成哲学家 了。赶明儿,得赶快给你换个工作。把你调党校得了,专给他们讲哲学。我这车你 也别开了,让哲学家当司机,那是多大的罪过呀!” 
小齐也识逗,说:“好哇。真让我去,教哲学可能比现在那些人教得好。我实 践经验丰富呀,能理论联系实际,讲出来的东西,学员们肯定爱听。” 
“又喘上了不是?”刘悠然一笑,又把话头拽回来,“依你刚才的说法,我现 在算是自然呢,还是必然?” 
小齐也被他逗笑了:“你现在正处于自然向必然进化的过程中。前几个月那种 小心翼翼、处处谦让的行为,现在少多了,基本上已经能够直奔主坐、勇往直前了。 当然离必然还有一段距离,现在,你心里还残存着些客套。不过也快,我估计再有 一两个月,你就完完全全走上必然之路了。” 
“直奔主坐,不客套,这就是做县长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些?” 
“简单?不到这个位置上,你还学不来。像吴副省长,他那气派,你能学来? 别看你也是大学教授出身。” 
刘悠然想想也是,便点点头,连说:“是学不来,是学不来。” 
“这就叫做当官的感觉。哪一级官员,有哪一级的感觉。职务不同,感觉也绝 对不同。还有,”小齐盯视刘悠然一会儿,继续说,“你现在口气变得越来越大。” “这你以前就说过,”刘悠然打断他,“说我是什么男低音成了男中音。” 
“不单指声音。那只是表面现象,还处在量变的过程中,只是认识的最初级阶 段。”小齐这阵自我感觉特好,真有点把自己当哲学家的意味,“我现在说的是质 变,是在不经意中流露出的一些特殊的语言。” 
“哟,还一套套的。全说出来听听。” 
“现在说为时还早,等你那天说了,我当面给你指出来。” 
“当面指出来?我怕你会失望的。” 
“绝对不会!而且时间不会超出一周。不信?咱们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在抑制官气方面,刘悠然对自己很有信心。 
“他要做了官,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过后刘悠然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 念头,并努力幻化小齐做官后的样子,但努力了半天却没个结果。 
说着想着,车子就进了政府大院。还没容刘悠然把车门关上,新任女副县长柳 婷婷就“噔噔噔”小跑着迎了上来:“刘县长,那事是不是再研究研究,我怎么觉 得……” 
“一切按既定方针办,不用再研究。听我的,没错。” 
“哈哈哈……”背后传来一阵大笑,原来是小齐,“‘听我的,没错。’怎么 样刘县长,这才过了几分钟,就叫我当场揪住了吧?” 
柳婷婷不知前因,听小齐说什么“当场揪住”的话,以为是说她与刘悠然有什 么不正当的关系,脸一下红了。 
小齐却不管不顾,一边胡乱擦着车子,一边继续他的话题:“副县长口口声声 ‘是不是再研究研究’,正县长坚决果断‘一切按既定方针办’。这感觉不一样就 是不一样哦!” 
第二天就是周末,本来说好今晚要回家的。已经有两周没回了。自打母亲去世 后,刘悠然现在不再是每周必回,有时是因为工作太忙、应酬太多回不去,有时纯 粹是因为懒,怕坐车。母亲已经过世,与妻女来日方长,回不回也不在那么一次两 次。 
吴小玲对此很有意见,有一次他间隔三个星期才回来,忍不住问他:“县里是 不是给你配了小蜜,不想再要这个家了?” 
“是啊,是啊。”刘悠然频频点头,“小蜜与你同名,也叫吴小玲。你想不想 见见她?”说着把妻子拽到穿衣镜前,“认真参谋参谋,若不满意咱叫他们给另配 一个,条件只一个,必须还叫吴小玲。” 
“美得你。”吴小玲拧拧他的耳朵,“怕贼心早就有了,贼胆还没练出来。” 
“错错错,应该反过来说:贼胆早就有了,只是贼心还没长出来。” 
夫妻间的事就怕遮着捂着,一旦说开反倒没事。打这以后,吴小玲果然不在这 事上与丈夫纠缠,唯一要求他的是:不回家可以,但电话却一定要打一个。所以周 末往不往家里打电话成了他回不回家的确切信号。 
下午下班,还没走出办公室,严家正急匆匆赶来了:“就怕你提前走了,急得 我一身汗。”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重新坐定后,刘悠然问。 
“明天是一中的校庆日,他们想请你出席。” 
“不去。”刘悠然一口否决,“一来我不是他们的校友,二来县里有分管这方 面工作的副书记、副县长,我算哪路神仙?” 
“正宗活菩萨呀!你不是校友这不假,也不分管这方面的工作也不错,可你是 县里的一把手,哪方面的工作你都主管啊!再说了,一中是咱县的重点中学,就为 体现咱县委、县政府重视教育、尊重人才,认真贯彻党中央、国务院科教兴国的方 针,你也应该去去呀!” 
“嗬,上路了,上路了,把宣传鼓动工作都做到我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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