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云七》第35章


阿七先时从未见过此种弦乐,却不知为何,心中倒似早就听过这等悲凉之音。一曲未了,只将一块银锭放在桌边,起身便走,不料将将转过身去,便立时洒下泪来。
那厢老汉兀自惶惶称谢,箴儿赶紧追了出去。旁边乌末只觉腕上忽有些微凉,低头看时,却是细细一颗水滴,转眼即逝。心中微微一怔,那丝凉意竟好似许久未消。回身再望,只见那暗色身影,已然远去。
却说箴儿好容易追上阿七,伸手将她衣袖猛然一扯,口中惊讶道:“好端端的,如何起身便走?那祁国的舞乐还未出场呢!”
此时阿七眼中水光已逝,面色平静,只淡淡道:“倦了,回去歇息。”一边说着,脚下并不停顿。
十三 雁关初识(4)
夜半。阿七等那箴儿睡去,便自自己房中出来,悄悄出了客栈。此时四面城门已是紧闭。阿七便轻轻攀上一处女墙,一径上了城楼。
此时夜色渐深,一弯上弦月,遥遥挂在西边天幕之上。阿七躲过城楼上几名当值的士兵,伏在两个墙垛之间,静静发呆。耳边寂静无声,四野之间愈发显得空旷荒凉,月色似乎也比中原的月色更为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南方极远处似是传来隐隐的火光。稍后那火光便渐渐清晰,星星点点,终是连成一线长龙,蜿蜒数里,自天际缓缓而至。
阿七心下了然,必是那迎亲的队伍。现下虽是遥遥望见火光,阿七心知行至城下仍需一段时间,便在城墙上寻了一个避风处,坐下静静等着。
寒风渐起,阿七几乎缩成一团,藏身在背光处,十分隐蔽。正等得有些不耐,却见眼前一个人影一晃而过,生生吓了一跳。轻轻探身看时,只见不远处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眼中只顾着城下,竟未曾发现自己。
阿七悄悄向阴影中缩了缩,不动声色盯着那男子。
却见那男子悄无声息,自背上取下一只双矢连弩。淡淡月色下,弩臂闪着微薄寒光。
阿七心中疑惑,此人却要行刺何人?赵暄?赵暄不过一个闲散宗室,终日碌碌,即便宁王存了异心,祁人坐收渔利岂不更好?隋远?隋远带兵沉稳,亦有决断,只怕行刺隋远倒还说得过去,然即便杀了隋远,对大衍亦无太大损失。如今既要联姻,何苦再处心积虑,如此行事?思来想去,只觉此人必不是祁王冒鞊所派——只怕是有人暗中做鬼,蓄意挑起两国纷争。心中刚刚有了认定,忽而却又想起白日在酒肆闲坐,周围酒客只议论京中派皇族迎亲,无人提及宁王世子,莫不是,朝中有人倚仗山高水远,信息阻隔,从而刻意隐瞒,造成太子亲去迎亲的假象?若是北祁派人行刺太子,造成衍国朝中动荡,如此一来,只怕又是另一说。
思忖片刻,自己反倒进退两难,离京时师傅并未交代清楚,这世子与隋远,倒是救与不救?若当真要救,自己却如何脱身?
正自纠结,便听空旷寂静的荒原之中,渐渐传来数百匹骏马的马蹄踢踏、十数架车舆碾压碎石之声,由远而近,终是缓缓靠近城门。
一颗心突然滞了一滞——苏岑!
那男子就在十数步开外,阿七无法起身向城下看,不禁更是焦急——苏岑定是已然追上了赵暄,不知如今却在何处?扮成侍卫混在队伍之中?或是如自己这般,藏身暗处?若再凶险些,便是乔装成赵暄,行于队列之前?
心中无端焦躁难安,却像那晚继沧久去未归一般。
此时便听似是一匹先行赶至的头马在城下驻了,打着响鼻,接着便有人扬声向城楼呼喊:“速开城门——”
须臾,城楼之上一阵纷乱,古旧城门随之缓缓开启,那门枢哑然之声,似是碾在阿七心口。一双手无意间向四处摸索,终是寻着两块碎石,牢牢攥在掌心。
微微抬头,便见城下列队中的火把,将半边天际映得隐隐发红。城墙上的男子,面上忽明忽暗,看不清面容。阿七只将那男子紧紧盯着,掌心冷汗涔涔,脑中却是一片空寂。
许是过了一瞬,又许是时间已然静止——西北雁关之外,似是隐隐一声兽嗥,又像是鹰啸,啸然凄厉的风声便自荒漠深处传来,烈风冲天而起,月夜里扬起漫天狂砂,轰隆之声好似滚雷,刹那间将这雁鸣小镇席卷其中。
城下一匹马一声嘶鸣,其余马匹便开始跟着嘶叫。阿七只觉风声、马声、人声,此起彼伏,和着铺天盖地的沙尘,充斥在自己周遭。此间唯有那男子,不为所动,眼中只有一人,手指轻扣扳机,弩上两支雕羽箭矢,蓄势待发——
十四 雁关初识(5)
阿七缓缓抬手,余光轻扫来路,心知此时若不逃,便再无退路——凌厉风声之中,耳畔却无端轻响起北祁弦琴苍凉悠远的曲音,又不似日间酒肆中的一曲《哭雁山》,唯觉婉转低回,杳杳不散——
经年之后,年轻君王立在这雁山脚下,残阳晚照,漫天云霞似火,而胸中苦楚,更好似火烧一般,“。。。。。。那年那日,你所要救的,究竟是何人——却是我,抑或子岸?”
云七默然,报以苦笑——所谓生死爱恨,只在一念,若那一瞬,抽身而去,带了箴儿悄然离开,至此漠上江南,山河渐远,永不相识,亦不必相见,是否便好过如这般、此后经年,牵牵绊绊,血泪痴缠?
佛语,回头是岸——可等她猝然回望,身后已是杳然。
唯记得那一瞬,自己却是掌心翻起,碎石飞出,祁国男子腕间一沉,两矢破空而去,终是偏离。。。。。。
男子接连两次补射,而良机已逝,却是徒劳。猛然间望向阿七,眼中精光迸射,仿若鹰隼。阿七心知退无可退,便起身迎着那冰寒的箭矢,在狂风之中扬声道:“那人并非衍国太子,你且逃命去吧!”
二人之间隔了重重风砂,面容模糊,而少年嗓音清越,好似那江南的箫声一般空灵。乌末手中一顿,而既已开弓,箭矢如何回头!
双矢齐发,阿七只躲过其中之一,便听一声暗响,左肩一阵酸麻,人也随着箭势跌坐在地。阿七怔怔望着肩头一处创口,竟不觉痛楚,心中恻然,却自嘲不已——自己方才如何就认定,若世子遇险,那苏岑会舍身相救?
却说那乌末即刻上前两步,而此时遥遥望见官兵转眼即至,终是飞身跃下城墙,向城中逃去。
唯觉酸麻而无痛楚——箭矢之上,必已淬过毒。阿七自是明了,此劫怕已难逃。
冲在前面的两名兵士,只看见阿七,却未曾发现祁人乌末。随后赶来一名校尉,将阿七一顿打量,却只见箭伤,不见弓弩,心知难以复命,却仍是命人押了阿七,送至城下。
赵暄等人早已入城。两名兵士将阿七押至队伍近前,那守城校尉便跪地告罪。阿七亦被押着跪下,神志尚清,只抬了头,向四下一番张望,心中不似惊惧,反倒似有些不甘。
隋远便策马上前,低头却见是个清秀少年,左肩之上衣袍割裂,兀自带着箭伤,鲜血慢慢将半边衣衫染透。隋远便冷声道:“这便是抓到的刺客?”
校尉不敢应声称是,唯有伏身在地。
此时赵暄只遥遥坐在马上,与身旁一名近侍说笑,对所抓刺客视而不见,周遭围了十数名惊魂甫定的亲兵,方才一番惊险,于他倒像儿戏一般。
阿七并未发现苏岑,一口气便似泄了三分。伏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将军明鉴,小人因为好奇,半夜爬上城墙,绝非刺客——”
“那你的箭伤,又是因何而来?”
“只顾向城下看,不知何人,却向小人射了一箭——”
隋远见少年年纪轻轻,肩上血肉模糊,口中却不呼痛,便示意身边的一名侍卫上前探视。
那侍卫举了火把,向阿七面上一照,又扯过阿七的手掌看了。方附在隋远耳侧低声说道:“将军,许是那刺客已逃了。此人绝非使惯弓弩之人,且中了毒箭,不知毒源是何物,已是命不久矣——”
隋远便微微点头,吩咐周围兵士道:“算了,不必为难此人,让他自去吧。”一面说着,右臂一挥,队伍便向城中走去。
两名守城的兵士便上前来,合力将阿七架起,倒像是拎了一只猎杀的鸟兽,向路边一丢,许是等她气绝,再拖去掩埋。
阿七便伏在地上,直到身畔吵杂之声,终是渐渐远去。
待到全然静寂下来,方听到胸腔之中心跳如鼓,创口开始隐隐作痛,只过了片刻,那痛楚便好似深入骨髓,双臂麻木,再也无力捂住伤口,索性垂下手来,任由那血汩汩流出。
不知何时,平地骤起的狂风,已悄然无踪。那月色复又变得澄明,万籁俱寂,先时的琴音,仿若不曾响起,无非只是心中幻象。生已无望,阿七心中懊悔——早知如此,当日临行之时如何不去瞧一眼继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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