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云七》第59章


帐中篝火明亮。阿七一眼便望见静静坐在篝火前,一袭绯红嫁衣,乌发垂肩的端丽女子。火光映着她的面孔,柔和了眉目间的一抹坚毅。
侍女悄然将隼羽递上,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阿七垂下眼睫,上前躬身一揖——而非双手合胸,单膝点地的祁礼。那女子似乎全然无意于此,轻轻开口,嗓音略有些低沉——“你来这里,不怕死么?”
明明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听来无端有些苍凉。阿七抬眼看着她,忽而想起暮锦,只不过暮锦,终是比面前这女子,柔婉许多。
“怕。”阿七低声说道,却是目光沉静——“在下来此,是为了殿下所爱之人的安危。”
“只是如此么?”那女子面容冰冷,隐有一丝讥讽。
“自是还有。。。。。。”阿七迟疑道,“更多人的安危。”
七十四 郡主燕初(15)
女子垂下眼去,乌发掩着脸颊,看不清神色,声音却越发冰冷,“我可以立刻命人杀了你!”
阿七按下心绪,静静说道:“我不知他们现在何处,也不知此番前来,是对是错。我来只为提醒你一事——格侓未必便能带着你安然逃脱。如今形势紧迫,多耽误一瞬,便多一分危险。”言罢,转身便要离开。
此时那燕初低声喝道:“站住!”
阿七停下脚步,却不曾回身。
“你知道的太多,竟想活着离开?”
阿七回过头去,“隋远只怕早已知晓,如今隐忍不发,许是准备一举将他们全部捕获。”说到此处,阿七心下黯然,回想起那晚赵暄自固赞部归来,问自己是否当真喜欢猎隼,如今想来,却是大有深意——恐怕赵暄早便认定,自己妄图协助格侓,携郡主潜逃。只是不知,他为何一再容忍自己?难道果真是要利用自己,将幕后之人引出?
“你是衍国人,”燕初低声说道:“让我如何信你?”
“乌末与我是结拜兄弟。先时格侓不肯听我的劝告,我又不愿见他与格侓以身犯险。”阿七答道,“如今我只能去寻他。”
燕初不再言语,亦不再阻拦。阿七便径自离去。
离了燕初,四处游荡许久。阿七全无头绪,燕初不肯相告——自己到底如何才能寻到乌末与格律?
正自郁郁,抬眼遥遥望见两名祁女扶着一名看似酩酊大醉的男子,自王帐中出来。那男子身形高大壮硕,即便看不清面容,阿七亦是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坦鞑。
闪身躲到一架牛车后面,待那几人过去,本打算去别处瞧瞧,却发现坦鞑身后另跟了一名少女,双手捧着坦鞑的金鞘弯刀。阿七眼风扫过她的侧面,却是宿在牧女帐中那晚,收下自己玳瑁梳的少女。
乌末果然早就赶到——阿七不知心底是忧是喜,悄然尾随几人,到了一处毡帐。二女将坦鞑送入帐中,那少女便也跟了进去。不多时,二女便各自离去,独有那少女,迟迟不见出来。帐中倒是隐隐传来人声,应是两名男子,无奈却是祁语,阿七听了半晌,完全不知所云。
只得坐在背光处等着。细细想来——呼延,原本就是祁国贵族姓氏,而乌末虽只说在北祁牧马,却也不曾对阿七隐瞒,自己与祁王之兄忽莫儿相识——如此,乌末识得忽莫儿之子坦鞑,亦是常理。
正当疑心自己枯等无益之时,另有一名布袍男子,悄然进了毡帐。
隔着厚厚的牛皮毡,断断续续,阿七只听得寥寥数语——
来人正是衍国人,只是言语隐讳,先是告罪路上耽搁,继而似是隐约提及沐阳潘氏与长公主,并无其他。不多时,帐中传来一声细细的短哨,声响不大,却十分尖利刺耳——只短短一声,阿七便觉有些耳鸣,一边暗骂,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耳洞。
男子很快离开。阿七打量他背影消瘦,身量亦是不高,而谈吐间带了几分南人口音。阿七暗暗思忖——究竟是何人派来?任靖舟,抑或虞肇基?方才那短哨,又是何意?心下暗念——沐阳。。。。。。潘氏。。。。。。近来似是几次听闻,一则那幼箴曾提及自己要远嫁沐阳,再则,还有何人曾与自己提起?此时远处遥遥传来骏马嘶鸣,阿七脑中一闪——不错,周进曾说,那纯黑儿马,正是潘氏自西炎国主手中得来,献与衍帝。衍帝年少之时,酷喜收集良马,本人亦是十分精于骑术,京中贵胄风靡骑射,多也与此有关。而思及此处,却仍是一头雾水,不得要领。
七十五 郡主燕初(16)
不知等了多久。乌末未曾露面,倒见那少女掀起帐帘出来。阿七心知自己与她言语不通,却也只能暂且将此处丢开,尾随其后。那祁女愈走愈远,慢慢向湖边而去。
阿七素来步履极轻,一直随她进了芦苇丛中,亦未被发现。
到了湖边,少女席地坐下,阿七便慢慢走上前去。只见她正拿着寸许长的一支细小骨笛,在手中反复摩挲。发现有人近前,少女并未慌张,只微微抬头打量,待看清来人的面容,即刻现出惊喜之色。
阿七撩起袍摆,在对面盘膝坐下。面前的少女一言不发,抬头望着自己,干净的面庞,而身上是簇新的裘衣,乌发梳得纹丝不乱,在肩后结成一条长辫——与先时那脏得分不清眉眼的姑娘,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便是望向自己时,如晨星一般明亮的眸子。阿七也望着她,迟疑着开口:“你。。。。。。”
“索布达——”她完全听不懂阿七的话,只将手指着自己。见阿七面露疑惑,忽而向怀中掏出一只锦袋,其上缀了一颗极小的珍珠,将那细珠指与阿七。
阿七低声笑道:“索布达,你叫索布达——”
面前的姑娘便咯咯笑了起来,将锦袋轻轻打开,取出先时那只蓝宝梳,捧在手中,让阿七看。
“阿七,我叫阿七。”阿七看着她眼中隐隐的水光,轻轻说道。
“阿七——”索布达笑着,慢慢垂下头去。
“我和你一样,也是女子,”阿七有几分无奈,明知她听不明白,仍是絮絮说道,“我带你回去找娘亲,好么?”
索布达抬看着她。阿七便指着自己,“阿七,额各其(姐姐)。”继而又摆手道,“不是阿哈(兄长)。”
姑娘只是咯咯笑着,使劲摇头,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将梳子小心收好,仍旧放在怀里。
阿七便有些气馁。
而此时忽而草木窸窣,阿七即刻跳起,抓了剑柄,只见一名男子牢牢盯着自己,慢慢走近。
阿七对着来人微微一笑,待要开口,却见对方突然展开手臂,一把将自己抱住——紧接着自己便双脚离地,如孩童一般,被他抱着兜了两个圈子。
将阿七放下,乌末大笑着拍上她的右肩,“我乌末,向来不曾看错过何人!”
阿七被他拍得矮了一矮,心中便有些窘意——罢了,乌末面前,姑且扮作男子吧。
乌末望着面前的少年,并不开口多问;正如阿七也不会问他,他与坦鞑究竟有无交易。
“乌末兄,”阿七静静说道,“我见过格侓——”
“格侓亦是我乌末的兄弟,乌末必会助他一臂之力。”乌末言语坚决。
“郡主一定要嫁给大衍太子。”阿七低声说道,“况且,你们并无几分把握,我不能眼见你遇险,却坐视不理。”
乌末冷然望着阿七。
阿七便接着说道:“此事牵连甚众,若出了差池,不知会有多少人居心叵测,蓄意挑拨,只盼祁衍失和,乌末兄——”
只见乌末将手一挥,打断阿七,“不必再说。乌末允诺兄弟之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盼此事不要坏了你我情意。今日你应是不会随我走了,乌末告辞!”一面说着,将手拉了索布达,转身便走。
阿七心中一急,上前拦住乌末,“且慢——乌末兄何苦拖累这小小祁女?”
索布达神色哀戚,却并不挣脱。
“这祁女已是认定了云公子,”乌末冷冷说道,“若云公子亦是有意,过了明日,乌末自会完璧奉还。”
阿七明知不敌,当下仍是抽出佩剑,指向乌末颈间,咬牙道:“她不过是个孩童,乌末兄竟连孩童亦不肯放过么?”
不想乌末却突然放声大笑,面容竟带了几分狰狞——“孩童?住口!休要逼我出手,闪开!”一面说着,狠狠向阿七肩上一推,掉头离去。
阿七未作躲闪,被他推出老远,重重跌坐在地。
七十六 郡主燕初(17)
呆呆坐在草中,望着湖面之上粼粼浮光——不知何时,乌云散尽,天幕一轮清辉,水中月影沉沉。天地间仿佛只余自己一人,而将将那少女还坐在自己身侧,浅笑盈盈,手中抚着一只细细骨笛。。。。。。骨笛。。。。。。阿七双眉渐渐拧起。
忽而想起坦鞑帐中那尖细哨声,莫非竟是由这骨笛发出?即便当日自己在雁鸣城楼拦下乌末的连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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