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第7章

“不……住口……住口……”
女子自不理他，依旧淡淡道：“我本想闯入地府再夺去你余下二魂，谁知半路忽然杀出来个臭道士，我体力不支反被他打散了身形，连画也被他抢去，只余灵识藏匿在桃树中，这才得以逃生。”
“香儿……”她看着陈玄顿了顿，继续道，“也许是我们缘分未尽，那鬼差为免上头怪罪，硬是未将你的三魂集全就投入了轮回井，而我……也最终顺着这一点线索寻到了临安……寻到了你。”
“你一直……都在那桃树里？”陈玄终于肯抬头看她，艰难喘息道。
“我只有在春天开花的时候才能恢复灵体，一年余下的时间里，我都必须沉睡才能保持灵识不散。我从未想过要出来，只想这么静静的看着你就好，等你这一辈子过了，我就再去找你的转世……直到千年之期修满，我能再幻化出形体。”
“可是——”女子看着手中丹青，又看了看身旁的陈玄，“我看到你打开了这张画……我只想让你记起我……”
一念贪心，结果却酿成大祸。
他今生爱上的已不是她。
终究是晚了一辈子。
陈玄感觉自己的气力在被缓缓抽离，他忽的拽住女子袖口，盯着那双桃花般的眸子道：“听着！我才不管自己上辈子到底是谁……我只想知道……阿芝……你把阿芝藏哪儿了！”
“香儿！你快要死了！”女子忽的反抓住陈玄腕子，喝道，“你今生魂魄不全注定短命，你快要死了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临死都在想着她！”
陈玄只是摇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歪头看见床边放着的空盘子，忽然想起那个早晨阿芝红着脸将亲手做的糕点摆在面前，额头上甚至还挂着面粉的痕迹。
阿芝做的桃花糕呵……不会那么好吃，样子也不会好看……
但他就是喜欢。喜欢她做的桃花糕，喜欢她的笑……
喜欢她的全部。
陈玄在那一个瞬间忽然想开，松了手仰面倒在榻上，释然而笑道：“罢了，你杀就杀吧……反正我已时日无多，你这样……到成全了我们……还记得我说过么？我要让你看着我和阿芝一起投胎……我们，会让你下辈子也不好过……”
女子亦是苦涩一笑，道：“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我是桃树化出的灵，我没有魂魄……这一辈子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没有下辈子。”
陈玄一个激灵，看见女子将画卷置于自己胸前，颊边泪水垂下，霎时在房间里幻化出一片桃花海洋：“香儿，那年我将你的魂困在画里，实在没有想到之后会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灵识把它还给你……”
“要还债的不是你，是我……”
陈玄一声低呼卡在喉咙，只觉自己瞬间又回到了梦境中的那一片雪原。桃衣公子执笔淡笑，在他的鬓角插上一朵最艳的桃花，轻声道：
“我的香儿呐，比桃花还好看。”
“可香儿只是凡人，总会有变老的那一天的。”
“夫君喜欢的只是你的人，与容貌美丑何干？香儿若还是看不开……夫君也有法子帮你驻容。”
“可是，香儿也没有夫君那么长的寿命……”
桃衣公子顿了顿，低头在丹青上为女子点上明眸：“那也没关系。只要香儿还记得夫君就好了……”
“桃夭——”
陈玄失声而唤，那些曾经飘渺如浮云的前世记忆，终又回到了脑海。
面前之人的容貌忽明忽暗忽男忽女，却最终只化成了一颗晶莹的泪滴，落在他的唇角。
“既然没有下辈子，那么就让你在这辈子好好记住我……香儿……”
灵识已然从阿芝的身体里化出，附在画卷上开出一簇灿烂的桃花。陈玄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额头漫入全身，脑中嗡的一声巨响，然后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桃衣公子的声音似乎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疲惫地没有一丝力度。
“阿芝的灵识被我藏在西子湖畔的一棵桃树下，你要是醒来，记得去找她。”
“香儿……要永远记住我……”
“永远……永远的……”
“我会的——桃夭。”
那迟了一辈子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包袱都抖出来了……好轻松……
话说大家雷到了没……
、【终】
陈玄发了疯一样的向西子湖畔跑去，怀里是冰冷的阿芝。
“这辈子你是陈玄，所以阿芝只认识这一辈子的你……你要是把这辈子还给了别人，那阿芝的这辈子……该向谁讨去呢……”
给你给你都给你……这一辈子……全都给你……
西子湖畔桃树成林，他根本不知道哪一棵才是她。
“阿芝！”
他对着桃林撕声大喊，直把林子里的鸟雀全都逼上了天。众人指指点点说这陈府里的公子怎么又疯了，他却不管不顾依旧唤着她的名字，直到把喉咙都喊哑了。
“阿芝……我们就要成亲了……你回来……你怎么不回来……”
“阿芝……你要是不回来，我怎么把这一辈子给你呢……”
“阿芝……阿芝！”
他抱着怀里的人儿放声大哭，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阿芝就是他的家，他的全部——可他现在把她丢了，该怎么把她找回来呢……
“阿芝，你要是死了，我也不会苟活！”
他说着就要拥着她跳下湖去，新娘忽然一声低呼忙扯住了他的衣襟，憋红了脸连连道：“别别别别——我醒了我醒了！你别跳！”
“阿芝？”
陈玄错愕地看着阿芝怔了一瞬，蓦地也不管脸上鼻涕眼泪的就往她怀里蹭，边蹭边道：“阿芝阿芝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很久以后阿芝再提起这一日的情形，陈玄似乎是恍然醒悟般拉住她的手，低声诘问道：“那天——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阿芝挤眉弄眼偏就是不回答，陈玄一急就去挠她的胳肢窝，闹得阿芝只好败下阵来乖乖求饶。
“呵呵我当然早醒了——看到你来了，我就醒了。”
这辈子，看到你来了，就醒了。
又是一年桃花开的时候，阿芝说要去听勾栏里新编的曲子。
陈玄看着她的肚子说不行，阿芝就软磨硬泡撒起娇来，陈玄拗不过她，只好花了重金包下半个场子，带了阿芝和一干婢子小厮出了陈府。
陈玄问阿芝那曲子叫什么名儿，阿芝想了想，说叫“墨魂”。
墨魂。
曲自然是极好听的，只是那唱词——隐约让陈玄与阿芝不约而同都想起了什么事来。
他们四目对望，却又相视一笑。阿芝靠在陈玄的胸口，幸福的闭上了眼。
瓦舍里的曲儿犹自未散。
那年伞搁西楼，雨初停情难收，
撩青丝微回首，人约黄昏后。
那年谁画西楼，墨一世砚未收，
琉璃月桂枝头，恰似春水流。
一砚笔墨为谁候，画一生情入颜容，
朱砂秀，钗头钩，蓦然回首。
一抹红颜为谁留，墨一世魂入眼眸。
情如酒，夜正浓，等谁来嗅。
那年独上西楼，花自落水自流，
人影犹笑东风，怎寄千里愁，
一砚笔墨为谁候，画一生情入颜容，
月冷依旧，妄自风流，等谁凝眸。
一抹红颜为谁瘦，墨一世魂入眼眸，
还魂的酒，难以入喉，等谁来救。
那年的桃花正红，那夜的月色迷蒙，
你为我点上双眸，传神的眼眸，
只将你一生刻进我的心中。
一抹红颜为谁瘦，墨一世魂入眼眸，
还魂的酒，难以入喉，等谁来救。
前世的错，来生补救，等你凝眸。
【终】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写完了。这大概是我为之哭的做多的一篇文了，尽管笔力有限，大家看着的时候可能没有这种感觉。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想解释一下人名的出处。
陈玄和玄香都是墨的别称，桃夭出自诗经，这个大家都知道的~~
陶家小姐出自“弘家陶泓”，代表的是砚，另外也有个表字叫“守墨”。
阿芝出自“褚知白”，代表纸。也有表字“守玄”。
不得不要说一下结局，因为一开始给陈玄定的归宿是陶家小姐，但中途阿芝插了一脚，写着写着就觉得这丫头太讨作者欢喜了，就给了她一个HE。其实这样想想也对，墨原来是盛在砚台里的（陈玄与陶家小姐定亲），但最后还是要被画师绘到纸上的（阿芝抱得男主归），所以似乎也不是很矛盾~~~
最后感谢大家的看文了~~~
iq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