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棕色的面包。听!我听到树叶的沙沙声。是村中饿慌了的狗在追猎?还是一只据说迷了路的小猪跑到这森林里来了?下雨后,我还看见过它的脚印呢。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的黄栌树和多花蔷薇在战抖了。——呃,诗人先生,是你吗?你觉得今天这个世界怎么样?
诗人。看这些云,如何地悬挂在天上!这就是我今天所看见的最伟大的东西了。在古画中看不到这样的云,在外国也都没有这样的云,——除非我们是在西班牙海岸之夕)。这是一个真正的地中海的天空。我想到,既然我总得活着,而今天却没有吃东西,那我就该去钓鱼了。这是诗人的最好的工作。这也是我唯一懂得的营生。来吧,我们一起去。
隐士。我不能拒绝你。我的棕色的面包快要吃完了。我很愿意马上跟你一起去,可是我正在结束一次严肃的沉思。我想很快就完了。那就请你让我再孤独一会儿。可是,为了免得大家都耽误,你可以先掘出一些钓饵来。这一带能作钓饵的蚯蚓很少,因为土里从没有施过肥料;这一个物种几乎绝种了。挖掘鱼饵的游戏,跟钓鱼实在是同等有味的,尤其肚皮不饿的话,这一个游戏今天你一个人去做吧。我要劝你带上铲子,到那边的落花生丛中去挖掘;你看见那边狗尾草在摇摆吗?我想我可以保证,如果你在草根里仔细地找,就跟你是在除败草一样,那每翻起三块草皮,你准可以捉到一条蚯蚓。或者,如果你愿意走远一些,那也不是不聪明的,因为我发现钓饵的多少,恰好跟距离的平方成正比。
隐士独白。让我看,我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以为我是在这样的思维的框框中,我对周围世界的看法是从这样的角度看的。我是应该上天堂去呢,还是应该去钓鱼?如果我立刻可以把我的沉思结束,难道还会有这样一个美妙的机会吗?我刚才几乎已经和万物的本体化为一体,这一生中我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我恐怕我的思想是不会再回来的了。如果吹口哨能召唤它们回来,那我就要吹口哨。当初思想向我们涌来的时候,说一句:我们要想一想,是聪明的吗?现在我的思想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来,我找不到我的思路了。我在想的是什么呢?这是一个非常朦胧的日子。我还是来想一想孔夫子的三句话,也许还能恢复刚才的思路。我不知道那是一团糟呢,还是一种处于抽芽发枝状态的狂喜。备忘录。机会是只有一次的。诗人。怎么啦,隐士;是不是太快了?我已经捉到了十三条整的,还有几条不全的,或者是大小的;用它们捉小鱼也可以;它们不会在钓钩上显得太大。这村子的蚯蚓真大极了,银鱼可以饱餐一顿而还没碰到这个串肉的钩呢。
隐士。好的,让我们去吧。我们要不要到康科德去?如果水位不大高,就可以玩个痛快了。
为什么恰恰是我们看到的这些事物构成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人只有这样一些禽兽做他的邻居;好像天地之间,只有老鼠能够填充这个窟窿?我想皮尔贝公司的利用动物,是利用得好极了,因为那里的动物都负有重载,可以说,是负载着我们的一些思想的。
常来我家的老鼠并不是平常的那种,平常的那种据说是从外地带到这野地里来的,而常来我家的却是在村子里看不到的土生的野鼠。我寄了一只给一个著名的博物学家,他对它发生了很大的兴趣。还在我造房子那时,就有一只这种老鼠在我的屋子下面做窝了,而在我还没有铺好楼板,刨花也还没有扫出去之前,每到午饭时分,它就到我的脚边来吃商包屑了。也许它从来没有看见过人;我们很快就亲热起来,它驰奔过我的皮鞋,而且从我的衣服上爬上来。它很容易就爬上屋侧,三下两窜就上去了,像松鼠,连动作都是相似的。到后来有一天我这样坐着,用肘子支在凳上,它爬上我的衣服,沿着我的袖子,绕着我盛放食物的纸不断地打转,而我把纸拉向我,躲开它,然后突然把纸推到它面前,跟它玩躲猫儿,最后,我用拇指与食指拿起一片干酪来,它过来了,坐在我的手掌中,一口一口地吃了它之后,很像苍蝇似的擦擦它的脸和前掌,然后扬长而去。
很快就有一只美洲鹟来我屋中做窠;一只知更鸟在我屋侧的一棵松树上巢居着,受我保护。六月里,鹧鸪(Tetraoumbellus)这样怕羞的飞鸟,带了它的幼雏经过我的窗子,从我屋后的林中飞到我的屋前,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咯咯咯地唤她的孩子们,她的这些行为证明了她是森林中的老母鸡。你一走近它们,母亲就发出一个信号,它们就一哄而散,像一阵旋风吹散了它们一样;鹧鸪的颜色又真像枯枝和败叶,经常有些个旅行家,一脚踏在这些幼雏的中间了,只听得老鸟拍翅飞走,发出那焦虑的呼号,只见它的扑扑拍动的翅膀,为了吸引那些旅人,不去注意他们的前后左右。母鸟在你们面前打滚,打旋子,弄得羽毛蓬松,使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它是怎么一种禽鸟了。幼雏们宁静而扁平的蹲着,常常把它们的头缩入一张叶子底下,什么也不听,只听着它们母亲从远处发来的信号,你就是走近它们,它们也不会再奔走,因此它们是不会被发觉的。甚至你的脚已经踏上了它们,眼睛还望了它们一会儿,可是还不能发觉你踩的是什么。有一次我偶然把它们放在我摊开的手掌中,因为它们从来只服从它们的母亲与自己的本能,一点也不觉得恐惧,也不打抖,它们只是照旧蹲着。这种本能是如此之完美,有一次我又把它们放回到村叶上,其中有一只由于不小心而跌倒在地了,可是我发现它,十分钟之后还是和别的雏鸟一起,还是原来的姿势。鹧鸪的幼雏不像其余的幼雏那样不长羽毛,比起小鸡来,它们羽毛更快地丰满起来,而且更加早熟。它们睁大了宁静的眼睛,很显著地成熟了,却又很天真的样子,使人一见难忘。这种眼睛似乎反映了全部智慧。不仅仅提示了婴孩期的纯洁,还提示了由经验洗炼过的智慧。鸟儿的这样的眼睛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和它所反映的天空同样久远。山林之中还没有产生过像它们的眼睛那样的宝石。一般的旅行家也都不大望到过这样清澈的一口井。无知而鲁莽的猎者在这种时候常常枪杀了它们的父母,使这一群无告的幼雏成了四处觅食的猛兽或恶鸟的牺牲品,或逐渐地混入了那些和它们如此相似的枯叶而同归于尽。据说,这些幼雏要是由老母鸡孵出来,那稍被惊扰,便到处乱走,很难幸兔,因为它们再听不到母鸟召唤它们的声音。这些便是我的母鸡和幼雏。
惊人的是,在森林之中,有多少动物是自由而奔放地,并且是秘密地生活着的,它们在乡镇的周遭觅食,只有猎者才猜到它们在那儿。水獭在这里过着何等僻隐的生活啊!他长到四英尺长,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大了,也许还没有被人看到过。以前我还看到过浣熊,就在我的屋子后面的森林中,现在我在晚上似乎依然能听到它们的嘤嘤之声。通常我上午耕作,中午在树荫之下休息一两个小时,吃过午饭,还在一道泉水旁边读读书,那泉水是离我的田地半英里远的勃立斯特山上流下来的,附近一个沼泽地和一道小溪都从那儿发源。到这泉水边去,得穿过一连串草木蓊蔚的洼地,那里长满了苍松的幼树,最后到达沼泽附近的一座较大的森林。在那里的一个僻隐而荫翳的地方,一棵巨大的白松下面有片清洁而坚实的草地,可以坐坐。我挖出泉水,挖成了一口井,流出清洌的银灰色水流,可以提出一桶水,而井水不致混浊。仲夏时分,我几乎每天都在那边取水,湖水太热了。山鹬把幼雏也带到这里,在泥土中找蚯蚓,又在幼雏之上大约一英尺的地方飞,飞在泉水之侧,而幼雏们成群结队在下面奔跑,可是后来它看到我,便离了它的幼雏,绕着我盘旋,越来越近,只有四五英尺的距离了,装出翅膀或脚折断了的样子,吸引我的注意,使我放过他的孩子们,那时它们已经发出微弱、尖细的叫声,照了她的指示,排成单行经过了沼泽。或者,我看不见那只母鸟,但是却听到了它们的细声。斑鸠也在这里的泉水上坐着,或从我头顶上面的那棵柔和的白松的一根丫枝上飞到另一丫枝;而红色的松鼠,从最近的树枝上盘旋下来,也特别和我亲热,特别对我好奇。不须在山林中的一些风景点坐上多久,便可以看见它的全体成员轮流出来展览它们自己。
我还是目睹比较不平和的一些事件的见证人。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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