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生死劫》第22章


共产党宣言》。〃我对她说。
〃哈哈哈,真是天字第一号的笑话。一个阶级敌人加帝国主义走狗,竟然读过《共产党宣言》!接下来你可以加入共产党了〃。那戴有色眼镜的男人,讥诮着我。
那女的又说:〃列宁揭露费边社会主义者为改良主义。他们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因为他们反对暴力革命。你用不着来阿谀讨好我们。你唯一的出路是坦白交代。我是个守法的公民,〃我声明,〃我为外国公司工作,但我并没接触过任何国家机密,再讲,我与任何国外政府方面都没往来,他们也根本不认识我。〃另一人说:〃你跟他们不往来,但你与许多外国官员交朋友。别紧张嘛。一切外国公司的高级职员都是特务,你不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另一人拉着长调说。
〃外国政府凭什么要相信我们?〃我问他们。〃他们如何操纵得了我们这些在中国境内生活的人呢?哼!你们这班家伙,差不多个个在外国都有存款。这点你不想抵赖吧?〃那人说。
〃这样他们不就控制住你了?他们可以没收掉你的财产。〃那女人作着补充。
〃你们不懂,国外政府从不干涉银行业务。他们无权没收任何私人存款。〃我告诉他们。
〃那你为什么把钱存在海外?为什么一个老老实实、奉公守法的中国人,要把钱存在国外?我经常要去香港。在那里,我要支付伙食费和旅馆开支。要知道,人民币是不可以兑换港币的,我们国家有外汇条例规定,每次出国,只准带五美元外币。另外,我还得不时进一点外汇,以便可以在侨汇商店买点煤及其他东西。〃我解释着,〃我海外确实有些存款,但我在上海拥有更多财产。我拥有这幢房子,在这里,我还有独生女几。对我来说,她比任何东西都珍贵。她是个共青团员。我为什么要反对党和政府呢?哪怕你女儿是个共产党员,你也会反党。这由你的阶级本性所决定的。〃那戴眼镜的人说,看来,他是个头头。
又走进来几个人,他们后面跟着我的佣人们。那头头询问地与他们交换一下眼色,他们对他摇摇头。看来,他们没能从我的佣人那里得到他们所需的情况。
那戴眼镜的恶狠狠地间我:〃你把黄金和武器藏哪儿了?什么黄金武器!〃他这种提问让我摸不着头绪,直到我起《人民日报》社论里,曾攻击资产阶级分子秘密私藏黄金及武器,企图在外国入侵中国之时,组织第五纵队,我才悟出他们发话的企图。
〃你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样的黄金、武器!别装蒜。我没有黄金武器。红卫兵进来时,已把这幢房子里里外外都搜过了,他们没有找到什么黄金武器。你很聪明,你把它们藏起来了。《人民日报》社论说过,阶级敌人私藏黄金武器。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要把黄金、武器搜出来。假如你不坦白交代,没有好下场。〃那头头说,〃大家过来,它们一定给藏在这所房子里了。〃我想不论他们是否真的相信社论里所说的那些话,但他们必须做出十分虔诚的表示。其实自一九四九年共产党解放中国后不久即发出通告,凡私藏武器都属非法,都得受命上缴给政府,而且公安局还进行过一次全面搜索。过去国民党的军人及警察都已逮捕送往劳改农场。所以到了一九六六年之时,民间仍有私藏武器,纯属极端荒唐。
那些造反派还是押解着我和佣人们,把房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通。他们削开席梦思,剪碎椅子及沙发的包皮,拆掉洗澡间里的瓷砖,钻进壁炉将头伸到烟囱去搜查。还撬开地板,爬到屋顶上在水箱里打捞。连下水道水管也没放过。在整个搜查过程中,他们都密切监视着我和佣人们的脸部表情。
直到他们决定要去花园掘地时,我这才发现,天已黑了。满天乌云低压,那是个黑魃魃的夜晚。他们把灯拉到凉台上,还令老赵送上手电筒。待他们搜:受到一垛煤堆前时,就令我和佣人们,动手将煤块通通挪到另一边已经搜查过的角落里。湿漉漉的花园此刻已被糟蹋得成为一潭烂泥地了,所有的花坛都被铲子挖翻过,铲子被深深地插在树木根部的泥土上。连花坛里的花卉,都给连根拔出来了。但他们依然什么也没找到。而造反派,我的佣人们和我,却已是滚了一身的泥浆和汗水。
疲劳终于压倒了造反热情。我们被带回屋里。由于他们什么电没发现,似觉得颇失面子,因此个个恼羞成怒,气势汹汹的。我想我必得给个台阶让他们下,否则,他们会迁怒于我。假若我能让他们拿到属黄金之类的戒指手镯等,至少他们也就在面子上讲得过去了。我记得我的首饰帮给封在书房里。
〃我的金戒指、金手镯等都被红卫兵封存着。你可去与红卫兵联系启封取走它们。〃我对那女人说。
〃别装蒜,我们要找金条。〃她说。
我们都站在遣道上。那戴着深色眼镜的人把眼镜一除,露出一对布满红丝、杀气腾腾的眼睛。他瞥了一眼畏缩在厨房门边的佣人们,又看看簇拥着他的手下人,最后狠狠地瞪着我,蓦地大声吼道:〃你把黄金武器藏在哪儿了?〃边说着恶狠狠地步步向我逼近。
我已疲惫得站也站不住了,但还是打起精神回答道:〃实在没有。假如真的有,你们早应找到了。〃因为事实已证明他的失误,这令他十分难堪。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说:〃你作这结论肯定为时过早,我们还未把墙壁敲开呢。〃他就跟我贴面沾营,那副满脸轻蔑嘲讽的表情,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种嘴脸让我恶心,我真想离他远点,不过我没那么做。因为这样他会以为我在惧怕他。我只是悠悠地用正常的语调平静地说:〃你得讲道理。假如我要在墒壁里藏匿什么,我一个人是做不了这事的。我得请泥水匠把墙壁重新改造过。现在所有工人都在国营企业工作,他们会把这种工程向所在党支部汇报的。〃我已极瑞疲乏,真是鼓起全身的劲在讲这番话。
那家伙跳了起来,因为我在影射他蛮不讲理。只见他脸色发白,嘴唇气得直打颤,太阳穴的青筋都暴起了。他挥拳欲打我。
恰好这时,曼萍的波斯猫弗罗莎从厨房里窜进来,它从那人身后蹦到他腿上,狠狠趔咬住他小腿,他大声呼着疼,拎起只脚蹦起来,企图赶走它。其他的人都帮着来抓弗罗莎,但机灵的小猫,已〃嗖〃的一下,闪电似从敞开的法式窗框里跳出去了。大家又赶到屋外,此时弗罗莎已笃笃定定地坐在它最欢喜的那棵木莲树上。人们无法爬上去。弗罗莎安然地高高在上,喵喵地叫着。那被咬的家伙几乎疯狂了。他的裤子被抓破了,后腿淌着血。他狂怒地冲过去拚命地摇撼着树干,妄想把小猫摇下来,但弗罗莎跳到更高的一根树丫上,只见它轻蔑地往下瞄了一跟,随后又跳到邻居家的屋顶上,在幽幽夜幕中消失了。
大家重新回到屋里。那家伙一屁股坐在已被红卫兵破坏过,他自己也糟蹋过的沙发上。我想叫陈妈拿些红药水或碘酒来给他涂伤口,但陈妈说这些东西都让红卫兵给倒掉了。
造反派们很为自家头头的那个小闹剧觉得尴尬坍台。只见他们的头头用手帕捂着腿,恼怒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了。我的佣人们乖巧地退到厨房去了。我仍然留在那里,冷眼旁观他那副狼狈样。一个女人把间隔居室和餐厅的拉门一拉,将我一把推进去,说道:〃我们不需要你猫哭老鼠假发善心。你豢养了头畜生来对抗造反派。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至于那只猫,我们已请附近里委协助,将它寻回来处死。你妄想放猫出来咬我们以达到我们停止搜查的目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们还要继续搜查黄金和武器。〃她转身把门卡嚓锁上,又听得她在走道里兜来兜去,一一将其他门都上了锁。这样一来,我又被禁闭在餐厅里了。
我怀疑,他们究竟是否真的认定我藏有黄金武器?还是不过仅仅为了执行最高指示?假如他们的目的是在于后者的话,那么,他们可谓已尽心尽力了。
老赵在花园里轻轻唤我。我走到窗前,他对我说:
〃大司务已去厂里通知曼萍,关照她今晚不要回来。你说好吗?真谢谢你,老赵。你真是想得周到,最好她能不在这里。〃又有人在猛击大门了。老赵急腾腾地赶着去开门,回来后他告诉我,那些第一次来抄家的红卫兵们又来了。
〃请你把陈妈带到你房里。〃我对老赵说。我准备好面对更沉重的厄运和灾难。
接着只听得楼梯上上下下地踩响着,人数似乎众多,他们还大声叫喊着。楼上似有人在气呼呼地争执着,接着又凌出斗殴声。我别无他法,准备着他们把我的家彻底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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